晨光,带着一种残忍的清晰,刺破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冰冷的光带。林晚蜷缩在沙发一角,姿势和昨夜几乎毫无变化,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了。身体的每一寸都叫嚣着僵硬和酸痛,但比起心口那持续不断的、被钝器反复捶打的闷痛,这点不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绝望如同浓稠的沥青,包裹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坠的阻力。陆枭的沉默,像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高墙,彻底将她隔绝在孩子们的世界之外。复婚那疯狂而屈辱的念头,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下更深的自我厌弃和无处发泄的愤怒。
茶几上的手机,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甚至不愿再看它一眼,那上面残留着昨夜无数次拨打被拒的痕迹,以及那两条石沉大海、承载着她最后卑微希望的短信。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微弱却尖锐的提示音。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机身。屏幕上是微信的图标,一个未读消息的红点刺目地亮着。
不是陆枭。
发信人的头像,是小雨画的一幅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随即又急促起来。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了那条消息。
小雨(语音消息,10秒):
“妈妈……”小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爸爸说带我和阳阳出去玩……去一个古镇……薇薇阿姨说那里可好玩了……有好多老房子……可是……可是我想你……阳阳他好像也有点没精神……”
语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谁匆忙中断了。
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古镇?旅游?在她因为失去他们而濒临崩溃的夜晚,他们被带走了?带去了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地方?白薇薇轻描淡写的“哄睡”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快乐出游”?这算什么?庆祝胜利?还是彻底斩断她和孩子的联系?
她的女儿小雨,那个敏感懂事却深陷抑郁阴霾的孩子,偷偷给她发了消息!那句“阳阳他好像也有点没精神”,更是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阳阳才多大?他那么依赖姐姐,现在连姐姐都察觉到弟弟状态不对了!而小雨自己呢?在一个陌生环境,面对白薇薇,她的情绪能稳定吗?她的药按时吃了吗?古镇那种相对安静却陌生的环境,会不会反而加重她的孤独感和低落?
林晚的心瞬间被揪紧,比任何身体上的疾病都让她恐惧。抑郁症,那看不见的伤口,远比身体的病痛更难愈合,也更需要稳定的环境和精心的呵护。白薇薇会懂吗?陆枭会放在心上吗?古镇的幽静,对普通人或许是享受,但对情绪低落的小雨,会不会是另一种压抑?
她颤抖着手指,想要立刻给小雨拨个视频过去,想要看看她的脸,看看她的眼神,确认她的情绪状态。但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不敢落下。她怕。怕接电话的是白薇薇,怕小雨的委屈是因为情绪受到了刺激却不敢说,怕自己冲动的联系反而会给小雨带来更大的压力。白薇薇那句“影响孩子休息,也影响我和陆枭的生活”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
最终,她强压下汹涌的情绪,点开输入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力求语气平静,不给孩子压力,重点叮嘱小雨的情绪和药物:
林晚: 宝贝,妈妈收到你的消息了。去古镇玩要注意安全,听爸爸的话。妈妈也想你,很想很想你和阳阳。玩得开心点,记得按时吃药,药带够了吗?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或者想妈妈了,随时可以给妈妈发消息,妈妈一直都在。古镇人多的时候要是觉得吵或者累,就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妈妈在家等你和弟弟回来。爱你。也告诉阳阳妈妈想他。
发送成功。她盯着屏幕,祈祷着小雨能有机会看到,能感受到她的思念和担忧,特别是关于情绪支持和药物管理的叮嘱。她知道,小雨的抑郁症需要规律服药和稳定的心理支持,任何环境的剧烈变化都可能成为诱因。
几乎是同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微信通讯录的提示——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片纯黑。昵称只有一个字:枭。
陆枭!
林晚的心跳骤然失序。他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在挂断她无数电话、无视她两条短信之后?为什么?是小雨的消息让他想起了她这个“前妻”?还是……他终究有那么一丝良心不安?
她立刻点击了“接受”。对话框瞬间建立。空白的界面,像一片等待开垦的荒原,也像一个无声的战场。
林晚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指尖冰凉。无数的话语在脑海中翻腾:质问、哀求、愤怒、关于孩子的担忧……但最终,昨夜复婚念头带来的巨大羞耻感和此刻陆枭主动(或者说被动)建立联系的诡异感,让她强行压下了所有激烈的情绪。
她不能失控。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用最“正当”、最“无可辩驳”的理由,争取见到孩子的可能。开学物品,孩子的状态,小雨的复查和药物管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陆枭无法推脱的责任。特别是小雨的抑郁症,是她心头最重的石头,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排空,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敲下了一段信息。每一个字都经过斟酌,既要体现不容置疑的权利,又要用孩子和现实需求作为无可辩驳的理由,更要隐含对他不作为的指责和对白薇薇阻挠的洞悉:
林晚: 陆枭,古镇回来,带小雨和阳阳过来一趟。开学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校服熨烫平整了,书包文具也备齐,小雨的药(医生特别叮嘱不能断)也在我这。另外,关于小雨的复查预约和后续用药调整,我需要当面跟你交代清楚,电话里说不明白。你私下问问小雨,开学后她想怎么安排,是回来跟我,还是留在你那边。(停顿片刻,加重语气) 不管你现在方不方便,这事不能拖。孩子状态我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务必带他们过来。
信息发送出去。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已送达”。
林晚死死盯着那个对话框,仿佛要将屏幕灼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能想象陆枭看到信息时的表情——皱眉?不耐烦?还是被白薇薇恰好看到?“务必”两个字,是她最后的强硬。
她甚至能看到屏幕上方短暂地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他要回复了?他会说什么?是冷漠的拒绝?还是敷衍的“知道了”?
然而,那行提示仅仅闪烁了几秒,便消失了。
对话框再次恢复了死寂。
“对方正在输入…”的痕迹彻底不见,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林晚的心,从悬崖边被高高抛起,又重重地摔回谷底,摔得比之前更碎。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他甚至可能已经打出了几个字,然后……然后呢?
是被白薇薇阻止了?是她拿走了他的手机?还是他本身就在犹豫,在权衡,最终选择了再次沉默?选择了继续站在白薇薇那边,默认对她的隔绝?
无论是哪种可能,结果都一样。
他依然没有回应。没有承诺会带孩子来,没有对开学物品和复查事宜的确认,甚至没有一个最简单的“嗯”字。
昨夜复婚念头破灭时的羞耻感再次汹涌袭来,但这一次,混合着更深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她抛出了最正当的理由,她甚至放低了姿态(相比复婚的提议),只求一个见面的机会,一个确认孩子安好的机会,尤其是确保小雨情绪稳定和药物管理的机会。
可他,连这点微小的、作为父亲基本责任的回应,都不肯给她。
陆枭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着他的立场和选择。他或许有他的难处,或许被白薇薇操控,但最终,是他一次次地选择了背过身去,选择了将她和孩子们的联系亲手斩断,哪怕是以这种消极的、无声的方式。
晨光渐渐明亮,照亮了客厅里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林晚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燃烧的、混合着悲伤与愤怒的火焰。她不再看手机,将它丢回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旅游?古镇?快乐的一家出游?
她的孩子被带离了她的视线,带去了未知的地方。而她,被困在这座冰冷的房子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连争取探视的权利都被无声地驳回。
开学物品成了她唯一的筹码,小雨的抑郁症管理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和最深切的牵挂。可对方,连下棋的意愿都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世界,充满了喧嚣和生机,却与她格格不入。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憔悴、狼狈、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女人。
“陆枭……”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你以为沉默就能解决问题?你以为带他们走远就能切断一切?小雨的病……我绝不会放手。”
她不会放弃。为了小雨和阳阳,她绝不能放弃。即使前路是更深的迷雾,是更坚硬的壁垒,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凿出一条路来。为了女儿的心理健康,她可以付出一切。
手机在茶几上再次归于沉寂,像一块真正的墓碑。但林晚知道,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她转身,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屏幕,身影在晨光中凝固成一座孤岛,沉默,却蕴藏着即将爆发的、为母则刚的力量。小雨的抑郁症,是她绝不能退让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