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学
经典文学小说推荐

第2章

陈默是在白露这天回到青溪镇的。

长途汽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水泥路,他隔着布满划痕的车窗,看见镇口那棵老槐树。树干要三个成年人才抱得过来,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叶片在秋阳下泛着不健康的暗绿。

“后生,到地方了。”司机扯着嗓子喊,“槐安堂就在巷子里头,好找得很,就那栋最高的青砖楼。”

陈默拎着帆布包下车,脚刚沾地,就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他皱了皱眉,这味道比记忆里更重了。

他对青溪镇的印象,停留在十岁那年。父母带着他来给太爷爷奔丧,也是这样一个秋天,雨水淅淅沥沥,老宅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太奶奶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脸上的皱纹比巷口的石板路还深,手里攥着串发黑的沉香木佛珠,念念有词。

如今,他是来继承这栋老宅的。律师说,太奶奶上个月走了,临终前攥着的还是那串佛珠,遗嘱里把槐安堂留给了唯一的曾孙。

巷子很深,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凹凸不平,两侧的老房子挤挤挨挨,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不少门户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门楣上的红灯笼褪成了灰白色,被风一吹,晃得像吊死鬼。

槐安堂果然是巷子尽头最高的那栋,三层青砖小楼,飞檐翘角,只是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的枯藤,像一道道褐色的伤疤。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蒙着厚尘,门楣上悬挂的“槐安堂”匾额,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槐”字的木字旁,像只扭曲的手。

陈默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锁芯锈得厉害,他费了半天劲,才“咔哒”一声拧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惊醒。

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类似中药的苦涩气。堂屋里光线昏暗,几缕阳光从窗棂的破洞钻进来,在尘埃中翻滚。正对着门的是张八仙桌,桌腿已经有些歪斜,桌面上摆着两个落满灰尘的青花瓷瓶,瓶口结着细密的蛛网。

“有人吗?”陈默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荡开,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空洞。

他放下帆布包,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吱呀”一声,窗框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窗外是个小院子,墙角长着半人高的杂草,中间有口井,井栏上爬满青苔,井口盖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铁板上用红漆画着个奇怪的符号,红漆早已发黑,像干涸的血迹。

就在这时,他听见二楼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在木地板上。

陈默的心猛地一紧,侧耳细听。

又是一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老宅里,却异常清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谁?”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是邻居吗?”

没有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楼梯走去。楼梯是木质的,红漆早已磨掉,露出里面泛黄的木头。他刚踩上第一级台阶,楼梯就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更暗,只有几扇小窗透进微光。走廊尽头有扇门虚掩着,刚才的声音,似乎就是从那扇门后传来的。

陈默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挪过去。越靠近那扇门,那股淡淡的中药味就越浓,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是一间卧室,陈设简单,一张老旧的雕花木床靠着墙,床上铺着褪色的蓝布褥子,褥子上有一块深色的污渍,形状像朵绽开的花。床头摆着个梳妆台,镜子蒙着灰,看不清里面的影像。

陈默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他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梳妆台的抽屉。最下面的那个抽屉,似乎没有完全关紧,露出一条缝隙。

他走过去,伸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本泛黄的线装笔记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晚晴。

陈默把笔记本带回了一楼的堂屋,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尘。他翻开第一页,字迹娟秀,带着点闺阁女子的温婉,只是墨色已经有些发暗。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七月十二。今日迁居槐安堂,此处虽旧,却甚清静。只是后院那口井,总觉阴气森森,奶妈说,是我多心了。”

光绪二十六年?那是1900年,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个叫晚晴的女子,是谁?太奶奶的同辈人吗?

陈默继续往下翻。日记里记录的大多是寻常琐事:今日天气如何,读了什么书,绣了什么花样,偶尔会提到家里的其他人,一个严厉的父亲,早逝的母亲,还有一个经常来串门的表哥。

直到翻到第三十七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墨点也多了起来,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七月廿九,夜。隔壁王婶家的狗,叫了整整一夜,声音凄厉,听得人心慌。后半夜,我好像听见后院有声音,像是有人在井边打水,可那口井不是早就枯了吗?”

“八月初一。王婶家的狗死了,死在井边,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伸出来老长,身上没有伤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父亲不让我再提这件事,说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八月初三。表哥来了,他说最近镇上不太平,让我晚上锁好门窗,别出门。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没说。”

“八月初五。夜里又听见井边有声音,这次听得真切,是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在跟谁哭诉。我不敢告诉父亲,他最近总是唉声叹气,眉头就没舒展过。”

陈默看到这里,心里有点发毛。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的那口井,在暮色中像个黑洞,深不见底。

他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几页被水浸湿过,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零星的几个字:“血”、“井”、“表哥”、“不要”……

再往后,就是整整十几页的空白。

直到最后一页,才有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写上去的,墨色深得发黑,仿佛是用血写的。

“他们都骗我……井里有东西……它在看着我……救我……”

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拖得很长,像是一道绝望的泪痕。

陈默合上书,心里沉甸甸的。这个叫晚晴的女子,最后到底遭遇了什么?她的日记里提到的井,就是院子里的那口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宅里的光线越来越差,角落里的阴影被拉得长长的,像是蛰伏的野兽。

他起身想去开灯,却发现墙上的开关只是个摆设,电线早就被剪断了。他只好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昏黄的光柱在屋子里晃动,照得那些蛛网和灰尘更加清晰。

就在这时,他听见后院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井里。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手机,一步步挪到窗边,朝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杂草在风中摇曳,那口井静静地卧在那里,铁板依旧盖得好好的。

“是风刮的吧。”他安慰自己,可心跳却越来越快。

他转身想回堂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楼梯口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一身青色的旗袍,长发披肩,背对着他,身形纤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谁?”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手电筒的光柱猛地扫过去。

光柱照在那人影身上,却什么也没有。楼梯口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是幻觉吗?

陈默揉了揉眼睛,再看时,楼梯口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大概是看了日记,心里太紧张了。

他决定先离开老宅,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回来收拾。

他拿起帆布包,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

“你……要走了吗?”

继续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