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今禾终于躺在自己的小床里，床头还挂着奥黛丽赫本的褪色海报。
老郑和郝女士看见她回来，咧着嘴乐，迟钝地忽略女儿回家的真实原因。
“你现在怎么瘦得跟小鸡仔一样，”郝女士比划着她脱掉的裤子，裤腰不足一尺九。
“美女，我们上镜有要求的好吧，”郑今禾扁嘴反抗。
郝女士啧啧：“现在的年轻演员一个比一个弱不禁风，也不知道想向社会传达什么审美风气。”
郑今禾很惭愧，为自己很可能退出演艺圈，手机里袁飒和钱总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看。
煽情地抱住郝女士，在她的颈窝里蹭蹭：“妈，我要是失业怎么办？”
“爸妈能养活你到退休领工资！”老郑信誓旦旦。
然后，郑今禾被父亲赶回房间：“你先睡一个小时，被子都是昨天晒的，饭好了叫你。”
老郑和郝女士在厨房里乒乓作响，互相埋怨又相互取乐。
“让你切土豆丝，你这个抡起来都能砸死人。”
“但凡长寿面能长寿，我都想嚼碎了喂你。”
郑今禾根本睡不着，陷在松软的被子里，仿佛从云间回到踏实的现实中，鼻翼间是家人的味道。
她和闻岱也不全是刀光剑影的回忆，高三艺术统考前夕，郑今禾一直在集中训练。
在北京的特训班，她因为太想闻岱，躲在卫生间里偷偷掉眼泪，一通电话直接把他从自习室支到教室外。
闻岱想嘲笑她，第一次忍住了，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点哑：“乖乖考试，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那是郑今禾第一次去北京，年轻、奔放的同学们在奢靡、厚重的紫禁城忘乎所以，她却在考试后马不停蹄赶回去。
因为闻岱有话跟她说。
回忆像一颗苦杏仁，苦到最后带着回甘。
郑今禾长叹一声，开始翻阅微信留言。
宋思汐：【为啥挂我电话，嫌我骂的难听？没办法，真闺蜜没法苟同对方的眼光，闻岱除了有点钱，长得帅，人聪明，还有啥可取之处？】
……
钱总：【公司捧你，你还真把自己当祖宗，二十五六七岁，还当自己是十八九的小姑娘，任性也要看看底牌，你还把司少弄进拘留所，郑今禾，你把脑子也关拘留所得了。】
袁飒：【你回家待着不要乱跑，就算解约也不能让老钱再抓把柄，自己辛苦挣的钱，能少赔就少赔。】
郑今禾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知名院校表演系前三的成绩，在校期间就在外面跑龙套，三年前签给和光影业的大经纪人袁飒。
袁飒手里除了一个一线男艺人，只有她。
这几年她稳扎稳打，袁飒愿意攒资源给她，一切看似前程朗朗。
郑今禾想过会遭遇潜规则，女艺人在娱乐圈被觊觎在所难免，这些年她早已练就既能不伤和气又能全身而退的招数。
谁能想到，会遇见比鬼都难缠的司衍波。
袁飒明明气到两眼冒火，仍旧会在关键时刻给她指路。
郑今禾晦气：【我刚把司衍波搞到拘留所去了。】
袁飒一通电话打过来：“我刚听说，他动手打你了？”
“嗯。”
袁飒稍许沉默，说：“你的合约还在和光影业，遇到这种神经病也是你倒霉，老钱要是故意整你，几个通告、综艺你不参加，违约金就要成倍的涨，来参加没有好资源也是磨洋工。”
娱乐圈吃人都不吐骨头。
“听姐一句劝，躲着不是办法，你必须拿住司衍波的七寸，哪怕是用不好的手段。”
袁飒的意思浅显易懂，郑今禾只能极力压抑情绪。
一个疯子，没长七寸。
“这圈里哪来的出淤泥不染，都是半在泥潭半现身，人前光鲜人后藏，我说句马后炮，没背景的女孩做什么都不要做演员，世间没有双全法。”
郑今禾眼睛泛酸，囔囔地问：“我要怎么办，我听飒姐的。”
“先给钱总打电话认错，哪怕错不在你，人在情意在，其次，司衍波在什么环境对你动手，去现场取证，越全面越好，这件事我没立场帮你，我不仅是你的经纪人也是和光的高层，但我可以诱导舆论偏向你，卖惨也是营销的手段。”
袁飒掏心掏肺：“你记住，公司只看重效益，你哪怕杀人有卖点，公司都肯分资源给你，你就有被需要的价值。”
社会的现实主义，更注重某个人的核心价值，而不是核心道德。
郑今禾心情凝重：“我知道了。”
——
闻岱回家，和程书记吃饭跟三方会晤似的。
从饭桌督促到茶桌，闻岱敷衍地嗯嗯啊啊，随手将郑今禾的验伤报告发给派出所做备案。
辛宜全程正襟危坐，表面一片端庄，对于程书记的话题一知半解，冷汗涔涔。
程青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你比我工作都忙？”听语气就能知道，老领导控制欲很强。
闻岱习以为常，枕着手臂向后靠：“一个人陪你聊天还不够？您是不是把家里当省委办公室了。”
程青受不得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碍于不能在辛宜面前失态，勉力维持一个慈祥母亲的形象：“身在司法部门的重要岗位，尽量和闻祈明保持距离。”
劝儿子和亲爸少来往，是母亲太专政还是儿子太忤逆。
闻岱不以为然地笑了下。
外婆看出闻岱的心不在焉，敲敲他的手背：“推我出去晒太阳。”
老太太有点脑血栓后遗症，行动不方便，头脑尚且清晰。
闻岱对辛宜说：“你和我妈随便聊，又不是省委大会。”
他看着辛宜满脸的诚惶诚恐，有点意兴阑珊。
闻岱也没劝程青少说两句，推着外婆到楼下遛弯。
“你对这姑娘没意思，”外婆兀自评论。
闻岱没情绪：“您又看懂了。”
“外婆是过来人，血气方刚的男人喜欢姑娘，眼睛都会放绿光。”
他索然地笑：“那样多少沾点禽兽。”
“这叫什么话，用你们年轻人说法，是荷尔蒙旺盛，”外婆嗔怪，又语重心长道，“你妈对这个姑娘挺满意，你要是不反抗，小心她一言堂帮你敲定下来。”
闻岱不置可否：“无所谓，大不了我随便抓个人闪婚，程书记别怨我不讲情面。”
外婆揶揄他：“你哪来的姑娘结婚，你以为是养殖场抓猪呢。”
老太太对外孙的了解远多于他母亲，闻岱除了对工作有锐意进取的热情，对感情始终是懈怠的状态。
比老年人还心如止水。
闻岱淡淡地笑：“您不会真认为我市场很烂吧。”
闻岱对这场所谓的相亲很失望，辛宜是程青那边的亲属介绍认识，他有无数种说辞婉拒，一直单身的人，对感情的认知也会出现短暂的迷茫。
他在27年里，除了对漂亮的异性产生过性冲动，还没对哪个姑娘有过怦然心动。
哥们间开他玩笑：“你不会是gay吧。”
闻岱不以为然，他清楚自己喜欢女孩，只是他对于繁琐的两性关系并不向往——直白讲，没人值得他打破现有的情绪平衡。
他也不能理解自己在片警面前承认见过几次面的辛宜为女朋友是什么动机。
鬼使神差的氛围推动闻岱脱口而出，然后是一片荒芜的空虚。
闻岱漫无目的推着外婆，看见远处出现一个身影，嫩粉色的毛绒家居服，头上耷拉着一对兔耳朵，脚上踩着达菲熊的拖鞋，拎着两袋垃圾，跟做贼似的。
外婆忽然转头：“看着像你高中同学呢。”
“嗯，郑今禾。”
“麦子回来了？”外婆目光跟着活蹦乱跳的兔子走，郑今禾特意走到垃圾桶面前，保证投掷准确，才拍拍手回去。
外婆高声：“麦子！”
“你喊她干嘛？”闻岱略显尴尬，想阻止已然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