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死牢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将那充斥着霉变、腐臭和绝望的气息彻底隔绝。尽管手腕脚踝上被镣铐长期束缚的淤痕依旧隐隐作痛，但骤然卸去那千斤重负，凌云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透过狭窄庭院上方的天空洒下，有些刺眼，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凌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这与死牢里那令人作呕的浑浊气息相比，简直是琼浆玉露。
两名镇魔司侍卫一左一右，看似“护送”，实为严密看守，将他夹在中间。前方，苏檀玄色的身影挺拔如松，步伐沉稳地走着，并未回头，仿佛身后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协查员”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区别。
穿过镇魔司内部森严的廊道，沿途遇到的胥吏、侍卫无不向苏檀躬身行礼，目光掠过凌云时，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轻蔑。凌云却浑不在意，他像个刚进城的乡下小子，或者说，像一个刚刚从文明社会穿越回古代的现代人，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啧啧，这衙门的气派，比电视剧里演的可是真实多了……”他低声咕哝着，目光扫过飞檐斗拱、朱漆廊柱，“就是这色调，太肃杀了，全是黑压压的，心理压力得多大啊？苏大人，建议后勤部门可以考虑一下色彩心理学，加点暖色调，比如在廊下挂点红灯笼，说不定能提升员工的工作积极……呃，办案效率？”
走在前面的苏檀脚步没有丝毫停滞，连肩头都未曾晃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倒是左右两边的侍卫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绷住脸。
出了镇魔司威严的侧门，喧闹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行人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鲜活生动的古代市井画卷。
凌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这才是真实的大晟王朝！不再是死牢里那方寸之间的绝望，也不是卷宗上冰冷的文字，而是充满了烟火气的、活生生的世界！
“哇！这就是古代的CBD（中央商务区）吗？人流量可以啊！”他忍不住惊叹，差点忘了自己的“囚犯”身份，下意识就想往路边一个卖蒸饼的摊子凑过去，被身旁的侍卫一把拽了回来。
“老实点！”侍卫低声呵斥。
凌云讪讪地收回脚步，但嘴巴却没停：“你看那糖人，捏得真精致！纯手工无添加，绿色食品啊！还有那边，是卖艺的？胸口碎大石？这安保措施不行啊，万一失手……哦，有托儿，那没事了。”
他一路走，一路点评，从建筑风格（“这栋楼的抗震等级估计不行”）、交通工具（“马车减震系统有待改进，乘客体验感较差”）、到行人服饰（“布料质感不错，就是款式单调了点，缺乏个性化定制”），嘴里不时蹦出“城市规划”、“用户体验”、“商业模式”等让两名侍卫听得云里雾里的词汇。
苏檀始终目不斜视，步伐频率都没有变过，仿佛自带一个隔绝噪音的无形屏障。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恰好遇到一队出殡的队伍，纸钱纷飞，哭声哀戚。凌云看得直摇头：“殡葬服务太简陋，缺乏人文关怀。流程也不规范，容易引发交通拥堵和安全隐患。应该设立专门的殡仪馆和公墓，统一管理，绿色殡葬，多好……”
“闭嘴！”右边的侍卫终于忍不住了，低声怒道，“死者为大，休得胡言！”
凌云缩了缩脖子，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眼神里的“不以为然”还是显而易见。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在推搡一个卖菜的老农，菜蔬散落一地。老农跪地哀求，围观者敢怒不敢言。
凌云眉头一皱，脚步下意识顿住。两名侍卫立刻警惕地看向他，手按上了刀柄。苏檀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清冷的目光扫过那片混乱，又落回凌云身上，带着审视。
凌云与她对视一眼，忽然咧嘴一笑，扬声道：“喂！前面那几位兄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行为，严重破坏市容市貌，影响社会和谐稳定，拉低了我们京城精神文明建设的整体水平啊！根据《大晟律·杂律》，寻衅滋事，毁人财物，该当何罪，用不用我给你们普普法？”
他声音洪亮，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的正义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几个地痞一愣，回头看见凌云虽然衣着普通（临时换的干净囚服），但身后站着气度不凡的苏檀和两名明显是官差的带刀侍卫，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你……你谁啊？多管闲事！”为首的地痞色厉内荏地喊道。
凌云挺了挺胸脯，虽然身上没什么官威，但架势十足：“我？镇魔司特聘……呃，临时顾问！专门负责监督这种不文明行为！还不快给老人家道歉，赔偿损失，然后麻溜儿地消失？难道想跟我回镇魔司喝杯茶，聊聊人生理想？”
“镇魔司”三个字如同惊雷，吓得那几个地痞脸都白了，慌忙丢下几个铜钱，扶起老农，灰溜溜地钻入人群跑了。
老农千恩万谢。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看向凌云的目光充满了好奇。
凌云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头对苏檀笑道：“苏大人，你看，我这‘协查员’还没正式上岗，就先为维护京城治安做出了微小贡献，这算不算……额外的KPI加分项？”
苏檀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淡淡地抛下一句：
“话多，误事。”
凌云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快步跟了上去。经过这么一打岔，他初入陌生世界的些许紧张感消散了不少。他一边走，一边继续打量着这座繁华而古老的都城，心里盘算着：既然暂时活下来了，就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苏檀这座冰山，看来不是那么容易融化的，得慢慢来。至少，现在他能看到阳光，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
“苏大人，”他加快几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咱们这是……先去案发现场看看？还是先调阅卷宗？我对花魁案有几个新的想法，关于那个失踪的玉佩和鸨母的死因，或许可以并案侦查……”
苏檀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先去醉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