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府。
后花园的凉亭之内,一位身穿锦衣,须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悠然自得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捏着一把鱼食,不时地洒向面前的池塘。
此人,正是此前在朝堂上和陈川硬刚的鲁国公,司马英。
太上皇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也是如今京城之中,所有旧臣勋贵的精神领袖。
“国公爷,工部尚书曾大人求见,看样子……火烧眉毛了。”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走到凉亭外,躬身禀报道。
“哦?曾尚书来了?”
司马英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洒进池中,拍了拍手,这才缓缓开口:“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曾志文,便一路小跑地冲进了后花园。
当他看到司马英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时,整个人都快急疯了。
他刚从工部回来,就得知了陛下授权陈川为特使的消息,于是急忙前来找司马英。
“国公爷!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喂鱼啊?”
司马英缓缓转过身,笑道:“不就是陛下命陈川为御洪特使吗?天,还没塌下来吧?”
“国公都知道了?”
曾志文倒是有些意外,忙道:“陛下她真的采纳了陈川那小子的鬼话!已经下旨,命他为御洪特使,总览京畿治水事宜!”
“现在,那小子已经拿着圣旨和金牌,去京都大营调兵了!”
“只怕那小子,真的准备水淹东郊皇庄啊!”
说到最后,“东郊皇庄”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养老之地啊!
陛下此举,无异于是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抽了太上皇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们这些太上皇的旧臣,若是眼睁睁看着皇庄被淹,日后有何颜面,再去见太上皇啊!”
曾志文老泪纵横,言辞恳切。
听完他这番话,司马英的脸上,却依旧没有半点波澜。
“放心,皇庄淹不了。”
“淹不了?”曾志文眉头紧皱。
司马英呵呵一笑,端起石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智珠在握的从容,“曾尚书,你主管工部多年,天下水利土木烂熟于心,难道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
他伸手指了指北方,悠悠说道:“老夫闲暇,也看过京畿的地势图。”
“固安江的河道,距离东郊皇庄,最近的直线距离,尚有足足十五里!”
“如今洪峰两日之内便会抵达,你告诉老夫,他陈川就算是神仙下凡,长了三头六臂,又要如何在短短两日之内,凭空挖出一条十五里长的新河道,将那滔天洪水,引入皇庄?”
这番话,与女帝萧无霜最初的疑问,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是所有懂点水利工程的人,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十五里!
两天时间,怎么可能挖得出来?
“陛下这次,是被那小子给架在火上烤了。”
“他陈川自己夸下海口,领了军令状,到时候无法引水入皇庄,治水失败,洪水围城。”
“这欺君罔上,祸国殃民的滔天大罪,自然要由他和他身后的靖安侯府一力承担!”
“到时候,无需我们动手,陛下为了平息民愤,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定会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他这是自己找死,我们啊,就安安心心地坐在这里,看着他怎么死,就够了。”
司马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曾志文不像鲁国公那么淡定,依旧是眉头紧皱,抛出下一句话:“国公知道陈子昂调了五千御林军后,去了哪里吗?”
“他派遣四千人,去了九曲湾!”
“九曲湾?他去九曲湾做什么?”
司马英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这个地名,让他那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
“据说是要去清理一条前朝留下的引水故道!”
曾志文的声音,压得极低:“那条故道,恰好就直通东郊皇庄!”
哐当!
一声脆响!
司马英手中的青瓷茶杯,轰然坠地,摔得粉碎!
温热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张始终挂着淡然笑容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忌惮!
引水故道!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凉亭内的石桌旁,那里,正铺着一张巨大的京畿地势图!
他的目光,如同一只搜寻猎物的苍鹰,死死地锁定在了地图的北侧!
九曲湾!
东郊皇庄!
一条几乎被岁月遗忘的,蜿蜒的河床轮廓,在他的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司马英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陈川那小子真正的倚仗是什么了!
根本不是什么凭空挖出一条新河道!
而是釜底抽薪,借用这条废弃了近百年的古河道,来一招偷天换日!
好狠的计策!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那所谓的“天堑”,便瞬间化作了通途!
“这个混账……”
司马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迸射出了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
他算计了一辈子,自以为能将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小子,给摆了一道!
“陈川……陈川现在在哪?!”
司马英的声音,嘶哑而阴沉,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
曾志文见司马英终于感觉不妙,连忙答道:“陈川调了五千兵马之后,先派遣了四千兵马去故道清淤,带着徐雄率领的一千人马,去了玄天观!不知道在那研究什么!”
玄天观!
司马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先动皇庄,再动道观!
这是要将太上皇的脸面,彻底踩在脚下,反复碾压啊!
“好……好一个陈川!”
司马英怒极反笑,他缓缓直起身子,整个人身上那股闲散淡然的气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杀气!
玄天观可是太上皇炼丹的地方,那小子跑去那干什么?
司马英想不明白,但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备马!”
他猛地一甩袖袍,对着凉亭外的管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暴喝:“请太上皇的旨,调集精甲营。”
“老夫亲自去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