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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众人凝重的目光和慧明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虑中,那位老仆终于去而复返,面色比之前更加忧愁,甚至带着几分惶恐:“几位……真人,老太太刚醒了一会儿,精神似乎……比之前稍好一点,听说有高人来访,说……可以见见。” 他似乎也觉得在老夫人如此病重时提出见客有些突兀且不合常理,但主家的吩咐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来传话。

慧明闻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瞬间断裂。他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第一个猛地转身,大步流星甚至带着小跑地向内院方向冲去,步伐又快又急,僧袍的下摆都被带得飞扬起来。张清源低喝一声“小心!”,立刻紧随其后,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立刻跟上。

越靠近内院的主屋,那股阴冷粘稠、如同实质般的怨气,以及纯净灵气被强行侵蚀、剥离的痛苦感就越发强烈尖锐,几乎让人呼吸困难。林薇已经需要紧紧捂住嘴巴,才能不让自己因为那直接冲击灵魂的负面情绪而失声哭出来。

陈小玄头上戴着的仪器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数据乱跳,他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设备,试图关掉噪音。张清源的手已经稳稳按在了桃木剑柄上,周身已有细微的、噼啪作响的湛蓝色雷光开始流转,眼神锐利如鹰隼。柳七娘则放缓了脚步,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摆设,捕捉着任何可能被遗漏的细微线索。

“吱呀——”

慧明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主屋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衰老的气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扑面而来。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中,慧明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被彻底掩盖的、宁和而熟悉的檀香——那是独属于奶奶的味道!

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布置却素雅整洁,看得出主人曾经的品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显得身形异常消瘦单薄。她面容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脸色蜡黄,但依稀能看出昔日的端庄轮廓与慈祥模样。

然而,在慧明以及开了眼窍的其他人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幅骇人景象——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扭曲翻滚的浓稠黑色怨气,如同最恶毒的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老妇人孱弱的身体,尤其盘踞在她的心口和额头部位,如同黑色的根系扎入其中,贪婪而欢愉地吸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那怨气甚至隐隐散发出一股恶毒的、报复性的快意。

“奶奶!”慧明看到老人这般凄惨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扑到床前,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声音瞬间哽咽破碎,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镇定与温和,只剩下全然的恐慌与心痛。

这一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奶奶”,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房间内,让除了柳七娘和张清源外的其他两人瞬间愕然!

陈小玄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稳定他那尖叫的仪器,闻声猛地一僵,差点把平板电脑摔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平日里温和守礼、此刻却情绪崩溃的和尚,又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老人,脑子里仿佛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瞬间将慧明一路上的异常沉默、急切、以及此刻的失态串联起来,脸上写满了“原来如此!惊天大瓜!”的震惊和恍然大悟。

林薇也是猛地一怔,捂着嘴的手下意识放下,苍白的脸上交织着惊诧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本就灵觉敏锐,之前或多或少感应到了慧明与这宅子、与老人之间那种深刻而痛苦的情绪联结,此刻这声呼喊证实了她的猜测,让她在原本的恐惧之上,又添了一份对慧明处境的深切同情与揪心。

张清源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按着剑柄的手稳如磐石,周身雷光也未有丝毫紊乱,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极快地扫了一眼慧明剧烈颤抖的背影,又落回那纠缠的怨气之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果然如此”的明悟,随即变得更加凝重和专注。于他而言,慧明与老人的关系是重要的背景信息,但并未改变当前邪祟害人、亟需处理的现实,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棘手,他的首要职责仍是判断局势,准备应对邪祟的异动。

柳七娘则是唇角那抹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加深了几分,仿佛在说“看吧,果然如此”,她用团扇轻轻抵着下巴,眼神在痛苦不堪的慧明和床上老人之间流转,更多的是对这场“戏码”背后深意的玩味和考量。

老妇人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她的目光起初是涣散而无神的,但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慧明那光亮的头顶、以及那虽然长大却依旧带着几分熟悉感的轮廓时,浑浊的眼中竟然猛地闪过一丝微弱的清明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她的嘴唇哆嗦着,干裂起皮。

“是……是小御枳吗?是……是我的……枳儿吗?”她声音干涩微弱得如同蚊蚋,颤抖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伸向慧明。

慧明的眼泪瞬间决堤,他连忙双手紧紧握住那只冰凉得吓人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声音泣不成声:“奶奶……是我,是我……我是枳儿……我回来了……我回来晚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巨大的悲痛和愧疚淹没了他。

老妇人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孙子,却猛地引发了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吓得慧明连忙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她艰难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用尽力气说道:“好……好孩子……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奶奶……奶奶对不起你……这些年……也没能……也没能找到你……”

她喘息稍定,眼神又开始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与谵妄交织的状态,声音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沉重的负罪感:“也对不起……对不起‘她’啊……那年……那年冬天……雪好大……好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推她……我只是……只是害怕……可她就……就掉下去了……我害怕……我没敢说……谁也没敢说……” 老人的话语破碎、凌乱,逻辑不清,却像一道道惊雷,接连炸响在慧明的耳边!

一些尘封的、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猛地在他脑海中闪现——奶奶偶尔望着某处时会突然的失神与哀伤、家中长辈对某个据说早夭或意外失踪的远房亲戚的讳莫如深、甚至……甚至自己当年在遭遇家庭巨变后,潜意识里选择出家,是否也隐隐包含着一种为家族寻求解脱、或是替长辈赎罪的念头?

就在这时,仿佛被老妇人这迟来的、破碎的忏悔彻底刺激到了,缠绕在她身上的那股浓稠怨气猛地剧烈翻腾起来!黑气之中,一张模糊不清、极度扭曲、充满了无尽痛苦与刻骨恨意的女性面孔猛地凝聚又消散,发出一种只有灵觉敏锐者才能感知到的、尖锐到极致的无声尖啸!那怨毒的气息瞬间暴涨,压得房间里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孽障!死到临头还敢逞凶!”张清源厉喝一声,反应极快。腰间桃木剑“锃”地一声瞬间出鞘半寸,剑身上湛蓝色的雷光灼灼闪耀,发出噼啪的爆鸣声,他一步踏前,周身气势暴涨,就要施展雷法强行诛灭这害人的邪祟!他秉持正道,见邪祟如此猖獗害人,首要之务便是以雷霆手段铲除,护佑生者!

“不要!道长!且慢!”慧明却猛地抬头,几乎是本能地张开手臂,拦在了张清源与床榻之间。他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挣扎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道长!手下留情!它……它或许……” 他已从奶奶那破碎的言语和这恶鬼被刺激后的剧烈反应中,猜到了真相——这绝非简单的邪祟入侵!其中必然牵扯着一段沉埋多年、血淋淋的家族孽债与人命!这恶鬼,很可能就是奶奶口中那个因她失手(或另有隐情)而死的“她”!强行灭杀,固然能暂时救奶奶于危难,但这背后的因果呢?这沉沦痛苦、不得超生、凭依因果而来的怨魂,难道就活该被打得魂飞魄散吗?它又何其无辜、何其悲惨!

“小和尚,你糊涂了!”张清源眉头紧锁,语气严厉,雷光在他周身闪烁不定,“邪祟害人,吸食生魂,便是天地不容的大恶!岂能因过往因果纠葛便放任不管?你看不清老夫人已被它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吗?!再迟疑片刻,恐回天乏术!” 他看着慧明,眼神中有不解,更有不容置疑的决断。在他看来,除恶务尽,天经地义。

“我……”慧明语塞,心如乱麻。他回头看向床上气息愈加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油尽灯枯的奶奶,心如刀割,一边是至亲之人危在旦夕的生命,一边是佛门慈悲为怀、需化解孽债超度亡魂的准则,以及对这怨灵可能蕴含的冤屈的不忍,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极其残酷的两难境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和内心撕扯而微微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呵,好一出陈年旧债讨还的戏码。”柳七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炎凉与玄门规则的凉薄,“张道长,你那一剑雷法下去,至刚至阳,这老太太或许能暂时多喘几口气,但这份血债怨气,因果牵连,怕是就要部分转移到你们这几个强行插手‘讨债’的外人身上,或者……更可能的是,直接由这位与老太太血脉相连、又主动阻拦你的小和尚承受了。这孽债,根子是他們自家种下的,这怨灵是凭依因果与这宅邸特殊灵气、甚至老夫人自身的愧疚执念而生,早已纠缠不清,岂是你那刚猛雷法能彻底斩断干净的?强行灭杀,怨气不消,反而可能如跗骨之蛆,后患无穷哦。”她的话冰冷而现实,点破了强行干预他人深厚因果可能带来的反噬与麻烦。

陈小玄听得头皮发麻,冷汗都出来了,赶紧从背包里掏出几个看起来像是金属圆盘、表面刻满电路般纹路的东西:“等等等等!都别冲动!要不……要不我先试试用这个‘缚灵力场发生器’把它暂时困住?给你们争取点吵架……啊不,是冷静讨论的时间?”他试图用自己那套半科技半玄学的手段来控制住恶化的事态,争取转圜余地。

而林薇,她的灵觉能同时感受到那恶鬼滔天怨恨背后所深藏的无尽痛苦、委屈与不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奶奶生命烛火般的微弱与那份沉重的、直至临终才敢吐露的忏悔之意,她急得眼泪扑簌簌地直掉,声音破碎:“可是……可是再这样下去……奶奶……奶奶会死的……那个……‘她’……也好痛苦啊……一直在哭一直在恨……怎么办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房间内,情、理、法、义激烈冲突,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边是性命攸关、危在旦夕的至亲,一边是可能蕴含冤屈、与家族因果深度绑定、同样悲惨的怨灵。是强行除恶以保全性命,还是冒险试图超度化解以了解因果?

慧明僵立在床前,如同被无形的风暴撕扯。张清源的雷法灼热逼人,带着斩妖除魔、不容置疑的决绝;柳七娘的话语冰冷现实,揭示了强行干预可能带来的更深因果纠缠;陈小玄的仪器嗡嗡作响,代表着一种或许能暂缓却无法根治的技术手段;林薇的哭泣和感知,则无比残酷地具象化了奶奶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与那怨灵无尽的痛苦。

而这一切的中心,是他奄奄一息的至亲奶奶,和那个可能与家族血债紧密相连、充满痛苦与怨恨的灵魂。

强行灭杀? 张清源的道义没错,奶奶危在旦夕。但正如柳七娘所言,这孽债根植于此,强行斩断,怨气不消,反噬自身或后人,甚至可能让奶奶带着这份未能化解的业债离世,永无安宁。这真是救她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佛法讲因果,种因得果,强行逆断,后患无穷。他想起寺中师父的教诲:“降魔是手段,度化是慈悲。以霹雳手段显慈悲心肠,而非以慈悲之名行绝灭之事。”

放任不管? 那更不可能!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奶奶被吞噬殆尽?

巨大的矛盾如同两座山岳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碾碎。一边是佛门戒律与对因果的敬畏,一边是血脉亲情与救人的急切。冷汗浸透了他的僧衣,手指死死抠入掌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身体因为极致的内心撕扯而微微摇晃。

就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奶奶痛苦而憔悴的脸上,落到那只冰凉枯瘦、却曾给予他无数温暖的手上。 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却不再是混乱的恐惧,而是奶奶曾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在沙地上写下“慈悲”二字的情景;是奶奶在佛龛前虔诚叩拜,低声诵念“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的柔和侧脸;是她即使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也教导他要与人为善、心怀宽恕的点点滴滴……

奶奶一生信佛,心怀善念,即便真的犯下大错,也必是日夜煎熬,悔恨交加。她临终前的忏悔,便是明证。而那道怨灵,若真是含冤而死,其痛苦又何其深重?它要的,或许并非同归于尽,而是一个公道,一个解脱!

以暴制暴,冤冤相报何时了?唯有真正的慈悲与化解,才能斩断这痛苦的锁链,让奶奶得以安宁往生,也让那怨灵解脱沉沦。这才是真正的“救”!不仅是救奶奶的命,更是救她的魂,也是救那怨灵于无边苦海!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电光,骤然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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