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新主旧痕与暗室交锋 (7000+字)**
“寰宇资本”的莫女士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效率高得令人窒息。会议室内，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对项目法律层面的每一个细节、甚至那些原本只有恒基核心层和晚晴才知道的灰色操作遗留问题，都提出了精准而苛刻的要求。
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指令。目标明确：以最快速度、最干净的方式，完成法律层面的切割和过渡，将项目平稳转移到寰宇资本手中，并确保所有流程在法律上无懈可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晚晴全程高度集中，大脑飞速运转，应对着对方抛出的一个个尖锐问题。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这位莫女士显然极不好糊弄，且对顾域的意图领会得极其透彻。
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结束时，晚晴感到一种比连续熬夜更甚的疲惫，那是精神高度紧绷后的虚脱。
莫女士站起身，伸出手与晚晴公事公办地一握，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苏律师，希望合作愉快。顾先生很看重你的能力，不要让他失望。”
“我会尽力。”晚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送走莫女士一行，晚晴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立刻虚脱般地靠在门板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顾域的触角已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通过这个莫女士，他牢牢掌控着项目的每一步，也时刻提醒着她，谁才是现在的主导者。
助理小林敲门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苏律师，您没事吧？刚才那位莫女士……气场太强了。而且，外面现在都在传……”她欲言又止。
“传什么？”晚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揉了揉眉心。
“传……传沈总出事，是您……是您背后动了手脚，然后搭上了更厉害的新东家……”小林的声音越来越小。
晚晴动作一顿，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看，这就是现实。人们总是乐于相信最戏剧化也最恶意的猜测。
“做好自己的事，不用理会那些闲话。”她语气冷淡，“把今天会议纪要整理出来，另外，尽快梳理一份与恒基切割的法律风险清单给我。”
“好的，苏律师。”小林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出去了。
晚晴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寰宇资本的LOGO，感到一阵恍惚。几天前，她还在为恒基殚精竭虑，如今却要亲手为它挖掘坟墓。命运的无常和讽刺，莫过于此。
手机响起，是一个本地固定号码。她迟疑了一下，接起。
“请问是苏晚晴女士吗？这里是市公安局经侦总队。关于恒基集团沈皓明涉嫌经济犯罪一案，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请您今天下午三点方便过来一趟吗？”对方的声音客气而公式化。
该来的终于来了。作为项目的前首席法律顾问，她必然会被调查问话。
“好的，我会准时到。”晚晴平静地答应。
下午，她独自开车前往市局。接待她的是一位姓李的队长和一位记录员。问话在一个简单的房间里进行。
李队长的问题很直接，围绕着她经手的城南项目，尤其是资金流向、审批流程以及她是否知晓沈皓明的某些违规操作。晚晴的回答滴水不漏，充分展现了一个资深律师的专业素养——只陈述客观事实和自己职责范围内的操作，对于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敏感问题，都以“不清楚”、“需要查证”或“属于商业决策层面”为由巧妙避开。
她提交了部分可以公开的项目文件，态度配合但谨慎。她没有主动提及任何关于顾域的事情，也没有透露U盘和举报信的存在。她知道，那些东西一旦由她口中说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问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李队长似乎没有抓到什么明显的破绽，最后只是提醒她保持通讯畅通，可能后续还需要她配合调查。
走出市局大楼，傍晚的风吹来，晚晴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与官方的交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刚坐进车里，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加密的未知号码。
她心头一紧，接通。
“表现不错。”顾域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许，仿佛他一直监视着刚才的问话，“冷静，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晚晴握紧了方向盘，没有吭声。他的无所不在，让她感到窒息。
“晚上八点，‘迷迭香’咖啡馆，地下室VIP室。”顾域报出一个地名，语气不容拒绝，“带你见个人，聊聊你父亲的事。”
父亲？
晚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他怎么知道她父亲？为什么突然要提她父亲？她父亲早在她大学时就因一场工厂事故去世多年，那是她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伤疤和遗憾！
“我父亲……什么事？”她的声音干涩发颤。
“来了你就知道了。”顾域卖了个关子，语气莫测，“记住，一个人来。别耍花样。”
电话再次被挂断。
晚晴坐在车里，浑身冰冷，大脑一片混乱。父亲……顾域……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名字怎么会联系在一起？父亲只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老家的小城，怎么可能和顾域这种人有交集？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感攫住了她。顾域到底还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他调查她？用她去世的父亲来做什么？又一个控制她的筹码吗？
晚上八点，苏晚晴怀着极其复杂和忐忑的心情，准时来到了那家名为“迷迭香”的咖啡馆。这家店门面很小，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她按照指示，推开一扇隐蔽的侧门，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向下，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装修风格复古而私密的空间，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和雪茄的混合香气。顾域正坐在一张深红色的丝绒沙发上，姿态闲适地喝着什么。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大约六十多岁、穿着旧式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看到晚晴进来，顾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这位是孙伯，以前是你父亲苏建国所在那个厂的工会干部，也是你父亲当年的好朋友。”顾域开门见山地介绍，语气平淡。
孙伯看向晚晴，眼神复杂，带着打量和一种……怜悯？“你就是晚晴？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娃娃，跟着你爸来厂里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晚晴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看向顾域，又看向孙伯，声音紧绷：“孙伯……您好。您认识我父亲？您……您想跟我说什么？”
孙伯叹了口气，从随身带着的一个旧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了好几层的东西，打开后，里面是一本泛黄的、页角卷曲的工作日志，和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建国出事前那段时间，情绪一直不太对劲。”孙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将晚晴拉回了十几年前的岁月，“他老是念叨，说发现了厂里的一些事，对不起大家，心里堵得慌……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又不肯细说，只说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把这个本子交给他闺女……”
晚晴的手指颤抖着，接过那本沉重的工作日志。纸张已经脆黄，上面是父亲那熟悉又陌生的、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迹。里面记录着一些日常的工作流水，但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夹杂着一些模糊的词汇和符号：“设备老化”、“检修记录异常”、“上报被压”、“管理层……”最后几页，有明显的被撕毁后又小心翼翼粘贴回去的痕迹，字迹潦草，透着一种焦急和恐惧。
照片则是厂区的一些角落，拍得很模糊，像是偷拍的，能隐约看到一些破损的管道和违规的操作场景。
“后来……后来没过多久，建国他……就在一次锅炉检修的时候……”孙伯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发红，“厂里说是意外操作失误，赔了一笔钱就算了了。但我知道，建国他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被……被灭口了！”
灭口？！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晚晴耳边炸开！她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您说什么？！不可能！那明明就是意外……”
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幸遭遇了工业意外！虽然悲痛，但从未想过其他可能！
“意外？”旁边的顾域突然冷笑着开口，他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神冰寒，“那家厂当时最大的股东，姓沈。”
沈？！
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念头猛地击中了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恒基集团的沈家？”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那时候还不叫恒基，只是个地方性的小厂，但确实是沈皓明的父亲沈万山一手把控。”顾域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父亲发现的，恐怕是足以让当时刚刚起步的沈家彻底破产甚至坐牢的重大安全隐瞒和违规操作。所以，他必须‘意外’消失。”
他放下酒杯，拿起一张模糊的照片，指着上面一个隐约的人影：“看这个负责当时所谓‘事故调查’的安保科长，眼熟吗？就是昨天去你家门口‘请’你的那条老狗，赵伟的父亲，赵德柱。沈家最忠心的老奴才。”
轰——！！！
世界在晚晴眼前天旋地转！她死死攥着那本泛黄的日志，指甲几乎要掐进纸张里！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父亲根本不是意外死亡！他是被灭口的！是被沈家为了掩盖罪行而残忍牺牲掉的！
她过去十年！竟然一直在为杀父仇人的儿子卖命！为他鞍前马后！替他处理那些肮脏的勾当！甚至……甚至曾经差点和他……
无边的愤怒、悔恨、恶心和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眼前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看向顾域，眼泪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愤怒和崩溃。
“以前告诉你，有用吗？”顾域的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以前的你，会相信吗？敢相信吗？甚至会不惜一切去报仇吗？还是只会把它当成一个疯狂的故事，然后继续做你的苏律师，为你的前程奔波？”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剖开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是的，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真的会选择逃避和不相信，因为那会摧毁她赖以生存的一切。
“现在，”顾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渊，“你知道了真相。你也已经站在了沈家的对立面。仇恨是最好的催化剂和粘合剂。现在，你还会觉得为我做事，是一种屈辱和被迫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眼神却冰冷而灼热。
“苏晚晴，我们才是天然的同盟。我帮你搞垮沈家，不只是为了利益，也是为了……清算旧账。而你，替我扫清障碍，也是在为你父亲讨回公道。”
“这不是交易，这是……复仇。”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晚晴的心上。
所有的犹豫、不甘、屈辱，在这一刻，被滔天的仇恨彻底燃烧殆尽！她眼中最后一丝彷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变得锐利而坚定，像淬了毒的刀锋。
“我需要做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顾域看着她眼中燃起的复仇之火，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这把最锋利的刀，终于彻底开刃，并且，牢牢握在了他的手中。
暗室的灯光昏暗，咖啡的香气变得苦涩。一场跨越十几年的恩怨，将两个原本平行的人，紧紧捆绑在了同一条复仇的战船上。
前方的血雨腥风，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