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和李佳怡紧紧盯着手中那片其貌不扬的“超材料”——它约莫巴掌大小,表面呈哑光的灰黑色,摸上去带着金属般的微凉质感,却又比寻常金属轻薄几分,边缘处能看到细密如蜂巢的纹路,在晨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光泽,任谁看了都只会当是块废弃的工业边角料。可就是这不起眼的东西,让两人心脏止不住地狂跳。前几日偶然间,他们用煎、炸、炒、蒸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烹饪方式处理它,竟尝到了酥脆、软糯、弹牙、绵密等截然不同的口感。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们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一个更惊人的联想骤然浮现:改变材料的结构组合方式,是否也能像烹饪调味一般,精确“调制”出性质各异的特殊材质?那些只在科幻片中出现的、能让光线“转弯”的隐身衣,那些在军事领域令人生畏的、能让雷达波“绕行”的隐形飞机……其核心原理,不正源于此吗?通过精妙设计超材料的微观结构,实现对不同波段电磁波的精确操控!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两人心中沉寂已久的科研雄心。李佳怡,这位蛰伏在渔村的材料学专家,眼中倏地燃起久违的火焰,仿佛看到了挣脱命运枷锁的曙光;杨桦,这位曾在光操控领域叱咤风云的翘楚,也感到虚弱的身体里涌动起一股久违的力量。有她精湛的实验操作和设备支撑,有他深耕多年的理论体系打底,将“隐身”从虚无缥缈的科幻拉进触手可及的现实,似乎真的指日可待。
可灵感这东西最容易转瞬即逝,必须争分夺秒地投入研究创造出来才行。
“佳怡!磨蹭什么呢!”楚姨的大嗓门陡然穿透清晨带着咸湿气息的薄雾,像一块巨石砸进实验室,瞬间打断了两人脑海中奔涌的思维火花。“今儿天光好得紧,海风也顺,正好出海!把你新织的那张韧网带上,咱娘俩和你榆柜叔试试手气!”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催促,尾音还拖着一丝为生计奔波半生的疲惫。
“……来了!”李佳怡扬声应着,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着那片超材料,动作迟缓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承载着无限可能的样本收进密封袋,藏进贴身的口袋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坠着,沉甸甸的。
这嘈杂喧嚣的渔村,这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出海劳作,哪里容得下一张安静的实验台?哪里给得起潜心研究的时间?必须尽快离开,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把脑子里那些闪烁着光芒的蓝图变成现实。这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她的心底。
院子里,杨桦拄着李佳怡用硬木为他临时做的拐杖,正慢慢踱步。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拂过他日渐恢复血色的脸颊,却吹不散眉宇间的焦灼。听到楚姨的喊声,他下意识地望向正从屋里出来的李佳怡,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佳怡……今天,真得出海吗?不能……缓一天?”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露出对颠簸海船的抗拒——他的伤还没好利索,更重要的是,他渴望立刻投入到超材料的研究中,而不是在摇晃的渔船上浪费光阴。那片材料的可能性像魔咒一样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忘记了现实的窘迫。
“不出海?”楚姨恰好提着沉重的渔具筐从柴房走出来,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和不容置喙的现实重压,“不出海?不捕鱼?杨大科学家,你倒是告诉我,咱们四口人喝什么?吃啥?难不成西北风还能管饱?”
她重重地把筐子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里发颤。楚姨眼神锐利地扫过杨桦和李佳怡,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佳怡织网的手艺是好,可网再好,不下海撒出去也是白搭!你当咱们是能指望天上掉馅饼的人家?还是指望你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身’材料,能凭空变出米粮来?”
话语像冰冷的浪头,狠狠拍在杨桦和李佳怡刚刚燃起的热情上,瞬间浇得他们透心凉。
李佳怡张了张嘴,想反驳楚姨的目光短浅,想解释这项研究未来可能带来的巨大价值——那绝不是几船鱼能比拟的。可看着楚姨被海风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看着她粗糙手掌上磨出的厚茧,再看看那装满沉重渔具的筐子,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生存需求,是楚姨固守了一辈子的生活方式;另一边是足以改变世界的科学曙光,是她和杨桦重新找到人生价值的唯一路径。巨大的撕裂感让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杨桦被楚姨呛得脸色发白,他何尝不知楚姨说的是残酷的现实?他寄人篱下,养伤的这些日子全赖这对母女般的照顾,楚姨每日起早贪黑的辛劳,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那片材料的可能性实在太诱人了,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他的心神,让他几乎忽略了眼前的窘迫。
此刻被楚姨毫不留情地戳破,羞愧和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他避开楚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李佳怡,眼神复杂至极——有对现实的歉意,有对她的求助,更有一种被现实狠狠浇醒后的迷茫。他的理想,在赤裸裸的生存面前,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总是要先生存后理想的。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海风穿过篱笆的呜咽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三人之间,那条曾经被“照顾杨桦养伤”这个共同目标暂时掩盖的裂痕,此刻因“出海捕鱼”这件最日常也最根本的事,骤然变得清晰而深刻。
楚姨的务实与辛劳,李佳怡的科研理想与挣脱束缚的渴望,杨桦对科研的热忱与现实的虚弱依赖……三种力量、三种生活目的,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信任在悄然动摇,温情在慢慢冷却。楚姨眼中对杨桦“不事生产”的不满几乎不加掩饰,对李佳怡“不切实际”的担忧也化作了尖锐的指责。而李佳怡看着楚姨,再看向沉默垂首的杨桦,心中那份为科研寻找“秘密基地”的念头,变得更加急迫,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的意味——必须离开,否则,她和杨桦的梦想,连同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建立在共同理想上的微妙情愫,都会被这日复一日的渔网绞得粉碎。
杨桦望着院门外翻涌的海浪,忽然想起从监国眼皮底下生死逃出的不易。谁的旅程不会有艰辛?谁的成功没有坎坷?草根遍地都是,可草根要想熬成耀眼的明星,哪一个不是带着满身伤痕,摸爬滚打闯出来的?
“老师,你等我打鱼回来,你好好想想,当初你是怎么从监国手里逃出来的吧!”李佳怡故意岔开话题,缓解一下尴尬。也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催促着他等我回来讲讲。或许从他的过往里,能找到挣脱眼前困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