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在陆琛那句听不出喜怒的“具体方案”之后，凝固了足足十秒钟。
“司机”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阴影中的陆琛，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低下头，拳头攥得发白。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先知”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无奈，但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作为团队的策略核心，他比“司机”更清楚当前处境的绝望。对抗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妥协或许是唯一理性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蝴蝶”，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风险控制方案。内容筛选机制。撤离预案。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初步框架。”
“明白！”“蝴蝶”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手指立刻在键盘上飞舞起来，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充满了目标明确的活力。
陆琛没有再说话。他离开了靠着的墙壁，走到那个放着“源代码”手提箱的旧桌子旁，拉过一张破旧的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住额头，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需要冷静。需要将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感和暴戾，强行压制成坚冰。
主动运营？策划内容？
每一个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尊严上。他的一生都在阴影中行走，追求的是绝对的掌控和隐匿。现在，却要主动走到聚光灯下，去扮演一个小丑，去取悦那些他根本不屑一顾的看客？
这比让他再去闯一次龙潭虎穴，更让他感到恶心。
但“蝴蝶”说得对。系统的惩罚，是规则层面的碾压。那种“平地摔”的诡异和不可抗拒，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在找到摆脱系统的方法之前，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用犯罪思维去完成正能量KPI…这或许，是当前绝境下唯一扭曲的“生路”。
他必须接受。哪怕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践踏着他过往的一切。
就在他强行理顺这扭曲的逻辑，试图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心理建设时——
【叮咚！新任务来啦~宿主准备好迎接新的正能量挑战了吗？(★ ω ★)】
欢快的提示音，如同准时响起的丧钟，再次在他脑海中敲响。
陆琛交叉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日常任务发布：街头艺术传递正能量！】
【任务内容：请宿主于今日下午三时至五时，在任意人流密集的公共场合，使用系统提供的道具（已发放至系统空间），完整演唱歌曲《学习雷锋好榜样》至少一遍。】
【任务要求：需面向公众，表情需努力展现积极向上（系统将进行微表情识别评分），鼓励与观众互动。】
【任务奖励：正能量点数*300！】
【失败惩罚：未能完成或评分过低，将触发惩罚【当众深情朗诵《致橡树》片段】，并附加“泪光闪烁”特效，持续十分钟。】
《学习雷锋好榜样》？
当众演唱？
表情积极向上？
互动？
还有惩罚…当众深情朗诵情诗？泪光闪烁？！
陆琛的呼吸猛地一窒，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陆琛，“幽灵”，站在大街上，对着陌生人群，用饱含热泪的声音朗诵“我如果爱你——” …
这已经不是羞耻了，这是精神层面的凌迟！
比“平地摔”更恶毒！更诛心！
“呃…” 连一旁正在疯狂敲代码的“蝴蝶”，都似乎感应到了陆琛身上骤然爆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气，敲键盘的手指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
“先知”也察觉到了异常，沉声问：“怎么了？系统又…”
陆琛没有抬头，抵着额头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刺骨的字：
“时间，地点。”
他是在对“蝴蝶”说。
妥协。又一次的妥协。在更屈辱的条件面前，之前的挣扎显得如此可笑。
“蝴蝶”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系统发布了新任务。她看了一眼陆琛的状态，没敢多问具体内容，只是飞快地回答：“需要结合任务要求和风险规避来选定。给我五分钟！”
地下室里再次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五分钟后，“蝴蝶”抬起头，语气谨慎：“老大，任务时间窗口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我筛选了三个备选地点：一是城东新区的市民广场边缘，人流适中，监控有盲区，但撤离路线较长；二是老城区的步行街后巷，人流密集但环境复杂易于隐藏，缺点是便衣可能多；三是…大学城附近的创意集市，年轻人多，对怪异行为容忍度高，而且…”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陆琛黑云压顶般的侧脸，硬着头皮补充：“…而且或许更适合…‘艺术表演’。”
陆琛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寒意，让经验丰富的“蝴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道具。”他吐出两个字。
【叮！任务道具已发放！请查收！】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陆琛心念一动，意识沉入系统空间。只见一个孤零零的物品图标悬浮在那里——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塑料质感、漆成俗气的大红色、形状如同老式扩音喇叭的…儿童玩具扩音器！喇叭口还画着一个咧开嘴的笑脸表情！
图标下面有一行小字：【正能量扩音器（体验版）：音质洪亮，自带微弱混响效果，能有效提升演唱感染力哦~（注：电量仅够支持一首歌）】
儿童玩具扩音器…演唱《学习雷锋好榜样》…
陆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几乎能肯定，这该死的系统是在故意羞辱他。
“地点二。步行街后巷。”他几乎是咬着牙，做出了选择。复杂的环境利于他隐藏和撤离，至于便衣…风险与收益并存，或许能利用警方的人流掩盖自己的行踪。
“明白。”“蝴蝶”立刻开始部署，“我会在后巷第三个垃圾桶里放置一个信号增强器，确保直播…呃，确保任务过程信号稳定。‘司机’负责在街口望风，‘先知’在相邻楼顶策应。老大你…完成任务后，从‘老王裁缝铺’的后门撤离，我们在C点汇合。”
一套简短高效的行动方案迅速形成。这就是专业团队的能力，即使面对再荒谬的任务，也能迅速制定出战术层面的执行计划。
“道具…”陆琛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怎么获取？”
【心念一动即可取出实物哦！用完也会自动收回！方便快捷又环保！】系统贴心解答。
下午两点五十分。
城西老城区步行街，即便不是周末，也已是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位的叫卖声、店铺的音乐声、游客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声浪。
在后巷与主街连接的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处，陆琛如同一个普通的行人，靠在一个关闭的卷帘门前。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波的眼睛。只是那周身散发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低气压，让偶尔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绕开一点。
他的意识再次触碰系统空间。那个红色的儿童玩具扩音器，突兀地出现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中。塑料的轻飘感和幼稚的造型，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其捏碎。
时间到了。
陆琛闭上眼睛，最后一秒，将所有的情绪——屈辱、愤怒、杀意——全部压缩，冰封在眼底最深处。
再睁开时，他上前一步，站到了转角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这里不算完全的主街，但也有零星的游客和穿行的路人。
他举起了那个红色的、画着笑脸的儿童扩音器，放到了嘴边。
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足够怪异，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
陆琛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然后，他按下了扩音器上的开关。
“滋啦…”一声电流杂音后，一个冰冷、平直、毫无起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味道的男声，通过那劣质的喇叭，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腔调，响了起来：
“学习雷锋…好榜样…”
“忠于革命…忠于党…”
“爱憎分明…不忘本…”
“立场坚定…斗志强…”
歌词是绝对正能量的歌词。
曲调…勉强能听出是那个曲调。
但经由陆琛那播报死亡通告般的语调，和儿童玩具喇叭失真扩音后…产生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极其诡异的喜剧效果和…惊悚感。
就像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在被迫进行某种黑暗仪式的咒语吟唱。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几个原本匆匆走过的行人停下了脚步，愕然地看向他。
一个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冰淇淋化了滴到手上都没察觉。
就连不远处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贩，都忘了翻炒，锅里的栗子传出淡淡的焦糊味。
然后，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窃窃私语和低笑声开始蔓延。
“这哥们…干啥呢？”
“行为艺术？拍短视频？”
“这唱得…我差点以为我耳机漏电了…”
“表情…你们看他那眼神…像不像被逼的？”
“关注了关注了！这反差感绝了！”
陆琛对周围的反应充耳不闻。他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复读机，用最快的速度、最冰冷的语调，坚持唱完了整首歌。期间，他甚至按照系统提示，努力试图“展现积极向上”的表情，结果就是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了扯，配合他杀人的眼神，效果更加惊悚。
一曲终了。
他立刻放下扩音器，心念一动，那红色的羞耻道具瞬间从手中消失。
【叮！检测到宿主完成演唱！微表情识别中…】
【识别结果：积极度评分- E（极度匮乏），但完成度评分A（完整流畅）。】
【综合判定：任务完成！奖励正能量点数*300已发放！】
【温馨提示：宿主的演唱充满了…独特的个人风格，但正能量传播重在心意，请下次继续努力融入感情哦~】
去你妈的感情！陆琛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
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要融入人群，按照计划撤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在步行街主街方向，人群的边缘，有两个穿着普通夹克、身形精干的男人，正看似随意地站着，但他们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精准地穿过人群，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陆琛太熟悉了。
是警察！而且是经验丰富的刑警！
他们的目光，不仅仅是好奇，更带着审视和…确认！
暴露了？！
是因为刚才那该死的演唱？还是之前的热度引来了注意？
陆琛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与此同时，他藏在耳中的微型通讯器里，传来了“司机”压低声音、带着急促的警告：
“琛哥！两点钟方向，有条子！好像盯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