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时间仿佛凝固。钱专员的目光像手术刀，孙富财的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毒。那几张轻飘飘的假发票，此刻却重若千钧，足以将阿郑彻底压垮。
冷汗顺着阿郑的脊椎滑下。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供出老刘？不行，那会连累唯一帮自己的人，而且死无对证，审计也不会信。自己全扛下来？那就是承认欺诈，职业生涯立刻终结，甚至可能面临法律后果。
不能硬扛，也不能出卖盟友。唯一的生路，是把水搅浑，把矛头引向更深处。
阿郑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愤怒的表情，他猛地一拍桌子（力度控制得刚好，既显激动又不至于太过）：“钱专员！这件事，我正要向您汇报！这几张发票，我也怀疑有问题！”
这话一出，钱专员和孙富财都愣住了。孙富财下意识地反驳：“你放屁！发票是你签的字！”
“字是我签的没错！”阿郑语气激动，指着那几张发票，“但我签字的时候，这些发票是附在正常的采购申请单后面的，申请人是孙副店长！我当时刚上任，对流程和供应商不熟，看到副店长提报的、财务审核过的单子，我当然签字！我怎么知道这供应商有问题？我现在严重怀疑，是有人故意用这种手段，在账目上做手脚，陷害于我！”
他直接把问题抛回给了孙富财！这是险招，也是目前唯一能转移视线的方法。他赌的是孙富财屁股底下也不干净，不敢让审计深究他经手的所有账目。
果然，孙富财脸色瞬间煞白，跳了起来：“郑福民！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下就知道了！”阿郑毫不退缩，转向钱专员，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壮，“钱专员，我郑福民入职万家乐多年，从来恪尽职守！就因为我不愿意同流合污，得罪了上面的人，就被发配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现在有人处心积虑要整死我，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请审计部明察秋毫，不仅要查这几张发票，最好把我来之前、孙副店长负责期间的所有账目，都彻底清查一遍！我愿意配合任何调查，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公司一个朗朗乾坤！”
阿郑这番以退为进、反客为主的表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排挤、被陷害的悲情角色，同时将审计的火力引向了孙富财乃至其背后的王海。在他慷慨陈词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李小艳那双充满信任和担忧的眼睛，这让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更坚定的力量，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抓住了一块浮木。
钱专员皱紧了眉头。他本是奉命来找阿郑麻烦的，但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如果真如阿郑所说，涉及内部斗争和更深的账目问题，那他这个审计专员就不能轻易下结论，否则容易引火烧身。尤其是阿郑那句“得罪了上面的人”，更是暗示了王海的存在，让钱专员不得不掂量一下。
会议室里陷入了僵持和沉默。孙富财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再多说，生怕言多必失。钱专员看着态度“坚决”、要求“彻查”的阿郑，又看看神色慌张的孙富财，心里有了计较。
“这件事，情况复杂，需要进一步调查。”钱专员合上文件夹，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相关账目和单据我们会封存带回总部。郑店长，孙副店长，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们各自做好本职工作。”
这相当于暂时搁置了此事，给了双方一个缓冲，也给了钱专员自己回旋的余地。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但阿郑知道，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至少，审计的焦点被分散了。
孙富财恨恨地瞪了阿郑一眼，摔门而去。钱专员也收拾东西离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郑一眼。
空荡的会议室里，阿郑虚脱般地坐在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几分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危机远未解除。王海和孙富财绝不会放过他。
他必须拿到更有力的筹码，才能真正扭转局面。小区物业的单子还不够，他需要能直接威胁到王海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刘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有猛料。关于王海和那个周总的。见一面？”
阿郑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猛料？关于王海和那个嚣张的周总？难道老刘挖到了他们之间更深的勾结？
他立刻回复：“时间？地点？”
刚放下手机，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李小艳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显然，刚才会议室里激烈的动静，外面的人都隐约听到了。
“店长，”她将茶杯轻轻放在阿郑面前，温热的蒸汽氤氲升起，“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阿郑抬起头，看到她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略显狼狈的样子，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疲惫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暂时……顶住了。”
李小艳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双微凉却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阿郑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又被那恰到好处的舒适感征服，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别太担心，”她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我们都相信你。”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淡淡的馨香，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想将他满身的疲惫和压力都驱散。
在这空旷而安静的会议室里，在这危机暂缓的片刻，这逾越了上下级界限的亲昵举动，没有带来任何尴尬，反而像一股暖流，悄然滋润着阿郑干涸紧绷的心田。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无声的支持与慰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覆盖住她停留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低声道：“谢谢……小艳。”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刚刚经历过紧张的微湿。李小艳的手在他掌心下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抽走，反而微微翻转，与他短暂地交握了一下，才轻声说：“我去外面看看。”
她离开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抹淡淡的清香。阿郑握了握刚才与她交握的手，仿佛那短暂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机会，似乎总是垂青于在绝境中挣扎的人。阿郑感觉，一直笼罩在头顶的厚重阴云，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一丝可能改变命运的光亮。而这光亮里，似乎也掺杂了一丝不同于斗争与算计的、微暖的悸动。他必须抓住眼前所有的机会，无论是老刘的“猛料”，还是……这份悄然滋生的、不容细想的情感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