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市的夜幕,是另一座城市苏醒的时刻。霓虹灯无法照亮的角落,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滋生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规则和交易。凌辰拉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将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融入老城区错综复杂、弥漫着潮湿霉味和廉价油烟味的巷弄里。
根据老陈之前提供的模糊信息和自己在警校时接触过的零星档案,“暗河”的入口并非固定,它可能是一家通宵营业的破旧游戏厅,可能是一个烟雾缭绕的地下台球室,甚至可能是一个看似寻常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它流动,隐秘,只对特定的人群开放。
凌辰在一家招牌闪烁不定、播放着过时电子音乐的“蓝调”酒吧门口停下。这里是几个可能的入口之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海中所有杂念排除,如同老僧入定。他必须极度克制思维,避免那该死的心声系统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将他内心的分析和警惕公之于众,那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火炬。
【静心,观察,倾听。】他反复在心中默念,像是在进行某种精神催眠,试图将系统的活跃度压制到最低。
推开沉重的、隔音效果不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汗液和香薰蜡烛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酒吧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吧台和几个卡座亮着微弱的灯光,几个身影散落在角落,看不清面容,低声交谈着,气氛压抑。
凌辰走到吧台,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酒保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动作机械地递过酒杯,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下,没有任何表示。
凌辰没有急于打听,而是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小口啜饮着那杯味道寡淡的啤酒,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空气中飘散的每一丝信息碎片。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只是纯粹地“接收”。
“……东港那批货,条子盯得紧……”
“……‘邮差’说最近风头不对,要避一避……”
“……‘清道夫’那边最近好像很忙,价格涨了三成……”
“清道夫”?凌辰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这个名字,与“镜湖”有关吗?他记得老陈提过,“镜湖”下面有一些负责处理“脏活”的外围组织。
他不动声色,继续倾听。但有用的信息太少,而且过于碎片化。他需要更直接的门路。
半小时后,他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向洗手间。在通往洗手间的狭窄走廊里,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浑身散发着浓重古龙水味的壮硕男人拦住了他,眼神不善。
“生面孔啊,哥们儿。找乐子?”男人语气带着试探。
凌辰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他不能轻易开口,言多必失,也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思维活动。
【这是看场子的,还是“暗河”的引路人?】他内心警惕,但表面不动声色。
男人见他不说话,皱了皱眉,似乎想伸手推他。就在这时,凌辰目光扫过男人花衬衫领口一个不起眼的、像是水渍的污迹,那污迹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扭曲的河流图案?
【暗河的标记?】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
几乎同时,那壮硕男人眼神微微一变,打量凌辰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审视。他侧身让开道路,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后门出去,左转第三个垃圾桶,敲三下,等五秒,再敲两下。”
说完,他不再看凌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凌辰心中了然,依言走向洗手间,但没有进去,而是直接穿过走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后门。
门外是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弥漫着垃圾的酸腐气味。他按照指示,找到第三个锈迹斑斑的绿色垃圾桶,依言敲击。
五秒后,垃圾桶旁边的墙壁,一块看似完整的砖块突然向内缩进,然后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黑暗入口。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土和某种电子设备发热的气味从里面涌出。
凌辰没有丝毫犹豫,矮身钻了进去。
身后墙壁合拢,将他完全吞没在黑暗中。脚下是向下的金属阶梯,发出轻微的回响。走了约莫两分钟,前方出现亮光,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阶梯尽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废弃防空洞改造而成的空间,挑高惊人,粗大的通风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头顶。空间被简陋的隔板分割成无数个小摊位,摊位前挂着遮挡视线的布帘。没有叫卖声,交易都在布帘后进行,只有低沉的交谈声、点钞声和偶尔响起的、检查货物功能的电子音效在空旷的空间里形成独特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电子元件的松香、旧纸张的霉味、化学试剂的刺鼻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就是“暗河”,海都市地下信息的集散地,藏匿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和交易。
凌辰压住心中的震动,拉紧帽檐,如同一个真正的买家,缓慢地穿行在摊位之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布帘缝隙间偶尔露出的东西——伪造的证件、窃听设备、未经注册的药品、甚至还有带着编号的武器零件。这里的一切,都游走在法律的边缘甚至之外。
他需要找到一个能提供“镜湖”相关信息的情报贩子。但这不能直接问,那等于自曝身份。
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这个摊位只摆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漆黑,摊主是个干瘦得像骷髅、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正低头擦拭着一块电路板。
凌辰没有说话,只是将几张现金从布帘下方推了过去。
瘦男人头也没抬,沙哑地开口:“问。”
凌辰用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简略的水波新月图案——那是“镜湖”的标记。
瘦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一双异常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凌辰,带着审视和警惕。
“这东西,不好打听。”他声音更低了,带着明显的忌惮,“价格,不便宜。而且,消息不一定准。”
凌辰又加了一叠现金。
瘦男人盯着钱,又看了看凌辰,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清道夫。”
然后,他快速擦掉,低声道:“‘镜湖’的手套,专门处理麻烦。最近很活跃,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辰一眼,“据说,是和很多年前,一个叫什么‘谛听’的倒霉项目有关的……一份核心数据。”
谛听!
凌辰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他父母曾经参与的项目!那份所谓的“核心数据”,难道就是“导演”和控制“镜湖”的人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这和他被陷害,又有什么关联?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示收到。他没有再问更多,言多必失,而且他感觉到,这个瘦男人知道的恐怕也有限,再说下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他转身离开摊位,融入“暗河”涌动的人流中。
这一次潜入,收获远超预期。他不仅确认了“清道夫”这个“镜湖”外围组织的存在,更关键的是,将线索直接指向了“谛听”项目和一份流失的核心数据!
这一切,果然都与他父母的过去紧密相连!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消化这些信息,并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出口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摊位的布帘微微晃动,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放下布帘,似乎刚完成一笔交易。那男人的侧脸轮廓,让凌辰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男人似乎也有所察觉,转头朝凌辰的方向看来。
凌辰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迅速消失在通往出口的通道阴影中。
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感觉有些眼熟?
“暗河”之下,暗流汹涌。他刚刚触及冰山一角,更深的危险,似乎已经悄然临近。那份关于“谛听”核心数据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它又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