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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年宴之上,沐璃一番关于防治军中瘴疠的奏对,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远超她最初的预料。

翌日,皇帝正式下旨,命太医院协同南月公主月璃,整理编撰《瘴疠防治疏要》,并着其在太医署内辟一偏殿,专门用于相关药草的研究与配制。旨意中虽未明确授予官职,但这“协同”、“编撰”之权,以及独立的研究场所,已是一种超乎寻常的信赖与重视。

消息传出,前朝后宫再次震动。

武将集团,尤其是常年驻扎南方或与西南夷族作战的将领,对此举大多持欢迎甚至期盼态度。军中苦瘴疠久矣,每每非战斗减员远超战场伤亡,若此法真能奏效,无异于天降甘霖。以镇南将军为首的数位老将,甚至私下向皇帝递了折子,言辞恳切地支持此事。

而文官集团,尤其是那些以清流自居、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祖训的御史言官们,则对此议论纷纷,颇有微词。虽不敢直接指责皇帝,但奏折中“牝鸡司晨”、“殊不合礼”之类的含沙射影之词,已然不少。

后宫之中,气氛更是微妙。皇后保持了沉默,德妃依旧温婉不问世事,而林贵妃的嫉恨几乎快要溢出眼眶,连着几日,她宫中都传出瓷器碎裂之声。

对于这些暗流,沐璃心知肚明,却无暇他顾。她深知,这是她立足的关键一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她拿出的方法被证实无效,或者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任何差池,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太医署的偏殿之中。这里成了她在皇宫内的第二个据点。周院判被指派为主要协助者,这位老太医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些许不适后,很快便被沐璃所展示的系统性医学知识和严谨态度所折服,心甘情愿地打起了下手。

沐璃并没有直接拿出系统提供的全套方案,而是以“回忆、整理先师遗泽”为名,结合太医院现有的医案和本世界的药材,将《瘴疠防治基础手册》的内容,一点点“翻译”和“本土化”出来。

她亲自带着太医署的药童和指派来的几个低阶医官,辨认、处理草药,试验不同的配伍比例,记录效果。她强调水源清洁的重要性,设计了简易的沙滤装置;她演示如何正确焚烧艾草、青蒿等驱蚊避瘴;她优化了治疗疟疾、痢疾的方剂,力求成本低廉、易于获取。

她的专注、务实与高效,渐渐赢得了太医署上下大多数人的尊敬。就连最初抱有疑虑的几位太医,在看到她拿出的具体方法和初步试验数据后,也渐渐改变了态度。

这日午后,沐璃正在偏殿内核对一批新晾晒的药材,赵德全忽然前来传旨,陛下召见。

沐璃心中微紧,不知君临渊此时召见所为何事。她整理了一下因劳作而略显凌乱的衣裙,随赵德全前往宣政殿。

这一次,不是在东暖阁,而是在更加正式的正殿。更让沐璃意外的是,殿内并非只有君临渊一人,下首还坐着两位身着戎装、气势沉稳的中年将领。其中一位鬓角微霜、目光锐利如鹰的老者,正是曾在年宴上见过的镇南将军。

“臣妾参见陛下。”沐璃依礼参拜。

“平身。”君临渊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目光在她沾了些许药渍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镇南将军与骁骑将军听闻你正在编撰防治瘴疠之策,特来请教。”

沐璃心中了然,这是来自军方最直接的审视和考验。她稳住心神,向两位将军微微颔首:“月璃见过两位将军。”

镇南将军打量着她,目光如炬,带着久经沙场的威压:“公主殿下不必多礼。老夫是个粗人,说话直接。军中儿郎的性命,开不得半点玩笑。殿下所言防治之法,听起来确有道理,但不知实际效果如何?可能经得起南疆湿热雨季的考验?”

沐璃不卑不亢,迎上他的目光:“镇南将军忧心将士,月璃感佩。世间并无完美无缺、放之四海皆准之法。月璃所整理之法,核心在于‘防’与‘治’结合,重在改变陋习,主动规避风险。例如,择高燥之地扎营,可避湿地瘴气;饮水煮沸,可杀灭水中毒虫病菌;药草熏蒸,可驱赶传播疾病的蚊虫。这些方法,无需昂贵代价,只需严格推行,便可大幅减少染病机会。”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治疗,月璃已优化数道方剂,正在太医署进行药效比对。若将军允许,可先于京畿大营或南疆驻军中小范围试用,以观后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效与否,一试便知。”

她的话条理清晰,既说明了方法的原理,又提出了稳妥的验证步骤,毫不回避问题,态度务实诚恳。

骁骑将军在一旁微微点头,显然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

镇南将军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但依旧追问:“若试行有效,殿下可能保证,此法可在我大军中全面推行?所需药草、人力,又当如何?”

沐璃沉吟片刻,道:“全面推行,需朝廷政令支持与军需配合。月璃可负责提供标准流程与人员培训。至于药草,所选大多为南方常见之物,可令当地军屯自行种植采摘,或与民间采购,并非难事。关键在于,要让每一位士卒都明白为何要这么做,心甘情愿执行,而非简单粗暴的命令。”

她甚至考虑到了执行的细节和士兵的心理,这份远见让两位将军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君临渊坐在御座上,静静地看着沐璃与两位沙场老将从容对答。她站在大殿中央,身形依旧纤细,但背脊挺直,眼神清亮,言辞间透出的自信与智慧,与她平日那副温顺模样判若两人。烛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她就像一口深井,每次以为探到底部时,总能发现更深的水源。

“好了。”君临渊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具体事宜,待《疏要》编成,试行之后再做商议。月璃,你且退下,专心编撰。”

“是,臣妾告退。”沐璃恭敬行礼,退出了宣政殿。

走出大殿,她才发觉手心有些潮湿。与这些手握重权、目光如电的将领交锋,丝毫不比面对君临渊轻松。

然而,这次召见的效果是显著的。不久后,兵部便行文至太医署,表示将积极配合后续的试行工作。来自军方高层的阻力,因镇南将军等人的认可而减小了许多。

沐璃更加忙碌了。她几乎整日泡在太医署,有时甚至夜深才返回清辉阁。小蝉和秀儿心疼不已,却也只能尽力照顾好她的起居。

这日深夜,沐璃终于将《瘴疠防治疏要》的初稿整理完毕。她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想起,似乎有段时间未曾去为君临渊调理腿伤了。

他腿伤的后遗症,遇阴雨则痛,不知近日天气转凉,可曾发作?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挥之不去。她并非关心则乱,而是意识到,这是一个维持联系、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情绪状态的契机。

翌日,沐璃便以请脉为由,前往宣政殿东暖阁。

她去得巧,君临渊刚批完一批奏折,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郁色。赵德全悄声告知,陛下近日忙于边关军务,昨夜又几乎未眠。

沐璃轻手轻脚地上前,为他诊脉。指下脉象弦紧,肝气郁结,心火偏旺,显然是劳累过度,思虑太甚所致。

“陛下近日是否政务繁忙,睡眠不佳?”沐璃轻声问。

君临渊并未睁眼,只从鼻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沐璃没有多问,净手后,开始为他按摩头部穴位,手法轻柔而精准,旨在舒缓神经,宁心安神。

或许是太过疲惫,或许是沐璃的手法确实有效,君临渊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真的睡着了。

沐璃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微微一动。这个男人,醒时是掌控生杀予夺的暴君,睡时却也会流露出这般不设防的脆弱。她放轻了动作,继续为他按摩着。

不知过了多久,君临渊忽然动了一下,含糊地低语了一句。

沐璃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那声音极轻,带着梦魇般的痛苦:

“……母妃……别走……冷……”

沐璃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又梦到了他的母亲!

她犹豫了一下,极轻极缓地,用安抚的语调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君临渊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沐璃不敢再久留,见他已沉睡,便悄悄收回手,为他掖好滑落的薄毯,无声地退出了暖阁。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君临渊便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其实并未熟睡。

她的按摩确实让他放松,但长期养成的警惕,让他在她靠近时便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指尖的温柔,听到了她那句近乎耳语的安抚。

那一刻,他冰封的心湖,确实泛起了一丝涟漪。一种久违的、近乎贪恋的暖意,险些将他吞噬。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与自我厌恶。

他不需要温暖!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如此轻易地触碰他内心最深的伤疤!

她是南月送来的公主,身怀奇术,心思难测。她救治太后,缓解他的腿痛,献策防治瘴疠……这一切,是真的巧合,还是步步为营的算计?

她此刻的温柔,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另一种更高明的、试图瓦解他心防的手段?

君临渊坐起身,眸中寒意凛冽。

他绝不能沉溺于这虚假的温暖之中。

“赵德全。”

“奴才在。”赵德全应声而入。

“南月那边,查得如何了?”君临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回陛下,暗卫回报,南月国内确实动荡,西狄逼迫日甚。南月国主似乎……与西狄使者有过秘密接触。”

君临渊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继续查!还有,给朕盯紧清辉阁和太医署,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朕都要知道!”

“奴才明白。”

赵德全退下后,君临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脸色阴郁。

月璃……

你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再次将他推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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