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站在刘家窗下。
窗内,是明亮的灯火、整齐的书桌和那个正在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沉稳身影,窗外是他是黑暗,是整个四合院在旧有秩序崩塌后的茫然与无措。
那扇窗户,就像一道门槛,跨过去可能是新生,也可能是更彻底的羞辱。
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每挪动一寸都重若千斤。秦淮茹的话,贾张氏的咒骂,工友们绝望的眼神,还有易中海那副活死人的模样,在他脑子里轮番上演。
最终对未来的恐惧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在刘家的门板上轻轻地试探性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的灯光晃动了一下,随即响起了平稳的脚步声。
“吱呀——”
门开了。
刘光奇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衫,鼻梁上架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满脸纠结、局促不安的贾东旭,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有事?”
刘光奇的语气平静如水,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但这平淡的两个字,却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在了贾东旭的肩上,让他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我……”贾东旭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不敢看刘光奇的眼睛,目光游移地盯着地面,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刘光奇没有催促,也没有关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任由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知道,对付贾东旭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把那层面皮撕下来。
终于,贾东旭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气势都垮了下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光奇……哥,那个……考核的事……”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个“求”字,但这一声“哥”,已经是他能放下的最大尊严。
“进来吧。”刘光奇侧过身,让开了路。
贾东旭迟疑了一下,还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迈进了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一进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最让他震撼的是靠墙的那个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水和书卷气,与他家那混杂着油烟和汗臭的味道,简直是两个世界。
书桌上,台灯的光晕下,摊着几张画满了精密线条的图纸,旁边还放着游标卡尺和几本厚厚的封面印着俄文的书。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向他展示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畏惧的世界。
“坐吧。”刘光奇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小凳子,自己则坐回了书桌前。
贾东旭拘谨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边凳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埋得更低了。
刘光奇转过椅子,正对着他,开门见山:“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给你漏题?还是直接让你过?”
这话问得直接又尖锐,像一把刀子,瞬间戳破了贾东旭心里最后那点侥幸。
“不……不是……”他慌忙摆手,急得满头大汗,“我……我就是……那个笔试,我一个字都看不懂……我……”
“所以,你还是想让我给你漏题。”刘光奇的语气依旧平淡。
“我不是那个意思!”贾东旭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屈辱和绝望,“我……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有没有别的法子?我手上的活儿不差,真的!只要让我动手,三级工的活儿我肯定能干好!”
“手上的活儿?”刘光奇笑了他拿起桌上的一张图纸,递到贾东旭面前,“你看看这个。”
贾东旭接过来那是一张最简单的阶梯轴零件图。可在他眼里,那些长短不一的线条密密麻麻的尺寸标注,还有那些他一个都不认识的符号,简直就跟天书一样。
“看得懂吗?”刘光奇问。
贾东旭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盯着图纸,感觉那些线条都在嘲笑他的无知。
“看不懂。”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看不懂图纸,你怎么知道你要加工的零件是什么样子?看不懂尺寸,你怎么知道公差配合的要求?看不懂技术要求,你怎么知道用什么材料,热处理硬度是多少?”刘光奇一连串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贾东旭的脸上,“连最基本的东西都看不懂,你跟我说你手上的活儿好?贾东旭,你那不叫技术,叫蛮干!”
贾东旭被说得哑口无言,脑袋里嗡嗡作响,手里的图纸仿佛有千斤重。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刘光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要的不是彻底摧毁这个人,而是要摧毁他那套落后的观念。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钳工入门手册》。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刘光奇把手册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给他。
贾东旭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
“我不会给你漏任何一道考题,那是在害你,也是在害我。”刘光奇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给你这张图纸,再给你一夜的时间。你可以去问,可以去找人教,用什么办法我不管。明天早上天亮前,你来找我,回答我三个问题。”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这个零件叫什么名字。”
“第二图纸上要求的材料是什么。”
“第三它的总长度是多少。”
“只要你能全部答对,”刘光奇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本《钳工入门手册》,我就借给你看。笔试的内容,都在这里面。能看懂多少,能背下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能不能过,也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贾东旭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无情地羞辱和拒绝,或者刘光奇大发慈悲地给他划几个重点。但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条件。
这不仅仅是一个机会更像是一场入门的考验。刘光奇没有直接给他鱼,而是给了他一根鱼竿,和一次学习如何钓鱼的机会。
他看着刘光奇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以前错得有多离谱,人家根本不屑于跟他争什么口舌长短,人家玩的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羞愧有感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图纸,那张纸在他手里,却感觉比易中海那两根金条还要沉重。
“我……我知道了。”他站起身,对着刘光奇,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光奇……哥。”
说完,他不再停留,拿着那张“天书”,像是拿着自己的命运判决书,转身快步走出了刘家。
刘光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关上门,回到书桌前,拿起钢笔,继续完善着他的考核方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低头认错的贾东旭,而是一个从思想根源上,彻底认识到“知识就是力量”的新时代工人。
而此刻的贾东旭,正捏着那张图纸,在院子里疯狂地转着圈,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夜的时间!
上哪儿去找个能看懂这“天书”的人?
整个轧钢厂,怕是只有技术科那帮戴眼镜的文化人才懂。可这三更半夜的他上哪儿找去?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他的脑海。
三大爷!
阎埠贵!他是个小学老师,是个文化人!他……他应该看得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