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的死,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人的希望。
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毒药来自何处,可一个死人,扳不倒权倾朝野的丞相府。
萧绝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眸色深沉,正要挥手命人将这烂摊子收拾干净。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嘎吱——”
那是一道缓缓坐起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呻吟。
萧绝的动作猛地一顿,视线如箭,骤然射向床榻!
床上那个本该气若游丝的女人,此刻竟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体。
她抬起手,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嘴角。
那抹鲜艳的“血迹”被轻易抹去,露出底下光洁如初的皮肤,哪里还有半分将死的病气。
她甚至还从容地,将鬓边一缕散落的碎发,掖到了耳后。
神色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大戏,不过是邻家院里一出与她无关的皮影戏。
王者归来。
萧绝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从那个丫鬟哭着冲出去拦住他开始,到他踏入这个院子,再到那杯“不慎”打翻的毒茶,甚至那条被他亲口下令牵来的猎犬……
每一步,每一个细节,全都在这个女人的算计之内!
他,堂堂靖王萧绝,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手中一枚被精准操控的棋子。
一股被戏耍的滔天怒火,混杂着前所未有的惊异,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几乎能将空气凝成冰渣。
“王爷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是想替那丫鬟报仇?”
苏慕烟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畏惧,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她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萧绝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施施然地从枕下,拿出了一碟完好无损的桂花糕,还冒着一丝余温。
她将碟子递到他面前。
“王爷,尝尝?”
金黄色的糕点,还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萧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女人,是在请他吃席吗?!
苏慕烟见他不动,也不在意,收回了手,将碟子放在一旁。
“这,才是源头。”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清晰无比。
“此毒名为‘绕指柔’,产自南疆,无色无味,毒性绵长,不易察觉。非大富大贵,且有特殊门路之人,不可得。”
南疆。
特殊门路。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萧绝的神经上。
朝中与南疆有隐秘商贸往来的,屈指可数。而其中势力最大的,正是林丞相。
萧绝的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难看到了极点。
“此事,本王会彻查。”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个字都淬着冰。
苏慕烟却伸出手,葱白的手指轻轻按住了那碟糕点,也拦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命令。
她抬起眼,迎上他那双风暴欲来的眸子,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王爷不必查了。”
“查也查不到她头上。那种人,尾巴向来处理得最干净。”
她站起身,赤着脚走下床榻,一步步来到萧绝面前。
她仰着头,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锐利。
“这是我王府内院的私事。”
“我的人,我自己会护。”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
“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与掌控。
她不是在求他,甚至不是在与他商议。
她是在通知他。
萧绝死死地盯着她,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对女人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碾得粉碎。
他第一次,将苏慕烟从一个“麻烦的棋子”,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提升到了一个“平等的对手”,甚至……一个“有趣的玩家”的位置。
许久,他猛地转身,拂袖离去。
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面上更加汹涌。
他对林婉儿那张完美无瑕、温婉善良的面具,第一次,产生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他终究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屋内的烛光,将她纤弱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地上。
孤身一人,却像一支立于悬崖峭壁的孤松,傲然而立。
这个女人身体里,究竟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灵魂?
萧绝竟发现,自己非但不恼,反而……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