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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祥走了。

他离开得悄无声息,就像一滴水融入了雨后的泥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春堂里,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安静。

孙医师似乎在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他整日都坐在堂前的那张太师椅上,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对着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长长地叹一口气。他不再亲自炼丹,而是将那本无名的册子,和炼丹房的钥匙,一并交给了沈凡。

“以后,这炉火,就由你来掌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种沈凡看不懂的疲惫和释然。

沈凡没有推辞,他默默地接了过来。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册子和一把钥匙,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沈凡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白天,他要坐堂,学着孙医师的样子,给来看病的街坊邻里诊脉开方。他的医术,自然还很稚嫩,但好在他记忆力惊人,又肯下苦功。孙医师传授的那些汤头歌诀和药性赋,他都背得滚瓜烂熟。遇到寻常的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倒也能应付得七七八八。

晚上,他便将自己关在炼丹房里,按照册子上的记载,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炼制那些最基础的丹药。

失败,是家常便饭。

一开始,他炼制出的,不是一炉焦黑的废渣,就是一锅不成形的药糊。但他从不气馁。每一次失败,他都会将过程,仔細地回想一遍,找出是火候出了差错,还是药材的配比不对。

玉坠空间,成了他最大的倚仗。

他将那些炼废的药渣,都当成了金宝的口粮。金宝似乎对此来者不拒,吞噬之后,产出的灵液,品质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提升。

而沈凡,则会用这些灵液,来修复自己因为熬夜炼丹和修炼《蛮牛劲》而日渐亏空的身体。

他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在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中,缓慢而坚定地,为自己的未来,构筑着一砖一瓦。

但他内心的那根弦,却从未有过片刻的放松。

阿祥的离开,对他而言,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危险的开始。他深知,那条被欲望和嫉妒扭曲了心智的毒蛇,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一定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沈凡变得更加谨慎。

每天晚上,入睡前,他都会仔细地检查一遍所有的门窗。那把跟随了他两年多的柴刀,被他用磨刀石,磨得刃口雪亮,就放在枕边,伸手便能触及的地方。

他在等待。

等待那只靴子,落下来的那一刻。

半个月后,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那只靴子,终于落了下来。

那夜,风很大。

呼啸的北风,刮过流云集的街巷,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音。

沈凡刚刚结束了一炉“回气散”的炼制,正准备回房休息。

当他走过通往后院的天井时,脚步,忽然一顿。

风声中,夹杂着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属于自然的声响。

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沈凡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有声张,而是缓缓地退回了炼丹房,将身体,贴在了门后的阴影里。他顺手,抄起了墙角一根用来捅炉灰的铁棍,双手紧紧地握着,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沙沙……”

那是布鞋踩在沙土地上的声音。

不止一个人。

沈凡通过声音的远近和节奏,判断出,至少有三个人,已经翻进了后院,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朝这边摸索过来。

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是这间屋子。”一个熟悉到让他憎恶的声音,在门外压低了嗓子响起。

是阿祥。

“祥哥,你确定那小子身上,真有那么多银子?”另一个粗嘎的声音问道,带着贪婪。

“废话!孙老头现在什么都交给他了!回春堂一个月的流水,少说也有几十两!那小子两年多攒下的工钱,再加上孙老头给他的赏钱,身上没个三五十两,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阿祥的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

“嘿嘿,那就好!干完这一票,咱们兄弟,又能快活好一阵子了!”

“动手吧!别磨蹭了!那小子,瘦得跟猴崽子一样,一棍子就能撂倒!记住,下手利索点,别留下活口!”阿祥的声音,变得阴狠而毒辣。

门外的三人,似乎达成了共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着炼丹房的门口,逼近。

沈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牙齿,因为紧张,而在咯咯作响。

他知道,门外,是三条准备取他性命的豺狼。而他,就是那只被堵在笼子里的猎物。

跑,是跑不掉的。

呼救,也来不及了。孙医师年事已高,睡在最里面的正房,根本听不见。

唯一的生路,就是……反抗!

沈凡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是那个在灭门惨案中,只能躲进茅房瑟瑟发抖的少年了。

这两年多的苦难,这两年多在深夜里,用汗水和痛苦浇灌的《蛮牛劲》,就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吱呀——”

一声轻响,炼丹房的门栓,被人从外面,用一根铁丝,轻轻地拨开了。

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一个黑影,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就是现在!

沈凡体内的气血,在那一瞬间,轰然运转!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双臂之上,握着那根沉重的铁棍,借着门后阴影的掩护,朝着那个探进来的脑袋,用尽全力,横扫了过去!

“呼!”

铁棍带着风声,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致命的弧线!

那个黑影,显然没有料到,屋子里的人,非但没有睡觉,反而还设下了埋伏。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那根铁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太阳穴上。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西瓜被砸碎的声音响起。

那个黑影,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门外的另外两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了原地。

沈凡一击得手,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他知道,一旦被剩下的两人反应过来,堵在门口,自己必死无疑!

他怒吼一声,那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他整个人,如同出闸的猛虎,从门后冲了出去,狠狠地撞向了站在门口的第二个人!

那人被沈凡这股蛮牛般的气势,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短刀,也脱手而出。

沈凡的目标,却不是他。

而是站在最后面,那个手足无措的身影——阿祥!

擒贼先擒王!

只要制住了阿祥,剩下那个地痞,或许就会投鼠忌器!

然而,沈凡还是低估了这些亡命之徒的凶性。

那个被他撞开的地痞,在稳住身形后,眼中凶光大盛。他咆哮一声,从腰间,又抽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沈凡的后心,狠狠地捅了过来!

沈凡感觉到背后恶风不善,他想也不想,就地一个懒驴打滚,狼狈地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匕首,贴着他的后背,划破了他的衣衫,带起了一道血痕。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

这疼痛,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最原始的求生欲望!

他看见,阿祥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正举着一根木棍,朝他当头砸来。

前有木棍,后有匕首。

他被夹在了中间!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沈凡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地抛到了脑后。他的身体,完全被求生的本能所支配。

他没有后退,反而朝着手持木棍的阿祥,猛地扑了过去!

他用自己的左肩,硬生生地,扛住了阿祥那势大力沉的一棍!

“咔嚓!”

一声脆响,沈凡只觉得自己的左肩,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整条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

但他,也因此,冲进了阿祥的怀里!

他的右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掐住了阿祥的脖子!

与此同时,身后那名地痞的匕首,也已经到了。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匕首,深深地,扎进了沈凡的右侧后腰。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的力量,正在飞快地流逝。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死!”

沈凡的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一片赤红。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

他掐着阿祥脖子的那只手,猛地一拧!

“咯嘣!”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阿祥的眼睛,猛地瞪大,眼神中的怨毒和惊恐,瞬间凝固。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地软了下去。

那个将匕首捅进沈凡后腰的地痞,被眼前这血腥而残暴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着沈凡那双野兽般的、赤红色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怪叫一声,扔下匕首,连滚带爬地,翻墙逃走了。

后院,终于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凡松开了手。

阿祥的尸体,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他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跪倒在地。

他看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看着地上那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哇——”

他趴在地上,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

他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涩的胆汁。

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直到,他的身体,开始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发冷,他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从床底下,翻出了那个装着灵液的小竹筒,也顾不上心疼,将里面所有的灵液,都倒进了嘴里。

一股清凉的暖流,瞬间涌遍了他的四肢百骸,暂时压制住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然后,他走回后院,借着微弱的星光,开始处理那两具尸体。

他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拖到了后院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旁。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们,一一扔了下去。

“噗通!”

“噗通!”

两声闷响,如同砸在他的心上。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他趴在井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自己杀人了。

不是在小说里,不是在梦里。

是真真切切地,用自己的双手,终结了两个人的性命。

那种感觉,并不像故事里写的那么潇洒,那么快意恩仇。

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窗,死死地关上。

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住,身体,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他闭上眼睛,阿祥临死前那双瞪大的、充满惊恐的眼睛,便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仿佛还能闻到,自己手上那洗不掉的血腥味。

他还能感觉到,柴刀砍入骨肉时,那令人牙酸的触感。

这一夜,他再也无法入眠。

他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那片深沉的黑暗,直到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天,亮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那双,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手。

他知道,从这一夜起,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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