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她看着眼前这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内心戏却无比丰富的丞相大人。
深刻地觉得,自己前世大约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这是个值得托付江山的肱股之臣。
就在顾昭被“谢二狗”这个名字震得有些出神时,谢衍的话锋却突然一转,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说起来,不知公子今日这身打扮,可是为了体察民情,微服私访?”
这个问题将顾昭从错愕中拉了回来。
她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迎上谢衍的视线,坦然承认:“不错。”
“原来如此。”谢衍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即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那双桃花眼弯起来,显得真诚无比。
“京中治安,素来是臣分内之责。陛下既有此心,臣自当为陛下分忧。不知微臣,可有荣幸,陪同公子一道?”
陪朕?
顾昭心里重复了一遍,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寻常臣子,甚至是皇亲国戚,撞见皇帝微服,哪个不是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生怕沾上什么麻烦。
这位倒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不仅没有半点惶恐,反而主动要凑上来。
上赶着和皇帝待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怎么,被老子的魅力折服了?这么直勾勾地看我……】
谢衍的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顾昭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强行压下揍他一顿的冲动。
她原本确实想找个由头把他打发走,离这个脑内戏份堪比唱大戏的男人远一点。
但转念一想,谢衍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
任务、系统……这些匪夷所思的词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
还有上一世,他那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殉葬。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与其费心费力地去查,不如就让他跟在身边。
近距离观察,总能露出更多马脚。
顾昭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纠结。
她瞥了眼谢衍身旁提着油纸包的小厮,淡淡开口:“既然丞相有此雅兴,那便一同走走吧。”
“荣幸之至。”谢衍嘴上应得谦恭,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几分,那双桃花眼里流光溢彩。
他侧过头,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谢诀,你先将东西送回府。我与……这位公子还有些事情要办。”
“是,主子。”
那名叫谢诀的小厮躬身应道,接过谢衍递来的另一个油纸包。
顾昭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小厮身上。
谢诀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身板挺直。
虽是仆从打扮,身上却无半点寻常下人的卑躬屈膝之态。
他看谢衍的眼神,恭敬里透着一股寻常人家兄弟间的熟稔与随意。
这主仆关系,倒是有趣。
就在这时,一道全然陌生的心声,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在顾昭脑海里响了起来。
【又来这套。找个由头把公务推了,自己跑去逍遥快活。】
【陪着这位贵人闲逛,可比在府里处理政务有意思多了。主子,我已经看透你了。】
顾昭猛地一怔。
【刚才看主子那架势,竟是要给这位公子行大礼,想来身份尊贵至极。
不是当今圣上,也得是哪位幸存的王爷。
不过先帝那帮不争气的皇亲,早就被新帝给料理干净了,这位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长得是真好看啊……清冷英气,尤其是眉骨上那道疤,简直是神来之笔。
难怪主子走不动道了,这长相,完完全全就是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顾昭:“……”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男人的下人,在心里如此直白地评头论足。
更让她感到荒唐的是,谢诀接下来的内心独白,彻底颠覆了她对谢衍的认知。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太了解他了。
这位爷瞧着温润如玉,风光霁月,实际上就是个很不靠谱的怪人。
脑子里整天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的话也颠三倒四,有时候真怀疑他不是咱们这个世界的人。】
顾昭的呼吸微微一滞。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与谢衍心声里提到的“任务”,隐隐对上了。
【也就是我,换了旁人早被他吓跑了。
不过,主子虽然怪,人倒是有趣。
就是这挑剔的毛病,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尤其看重长相。】
【每次被朝臣请去参加宴会,回来都得跟我吐槽半宿,说什么‘又去应付了一堆丑逼’,‘眼睛都要被丑瞎了’。】
顾昭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丑……丑逼?他的眼光是有多高?看谁都觉得难看!
【每次跟那些他觉得‘不好看’的官员说话,说着说着,他就会闭上眼缓一会儿。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净化眼球,免得长针眼。】
【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对谁的容貌真正上心过,总说世人皆凡品,不及他半分。
自恋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他面上却恭敬地应了声“是”,眼神不着痕跡地在那位“顾公子”身上打了个转。
主子嘴角的弧度很标准,是平日里应付朝臣、面见百官时的弧度,分毫不差,温润得像一块被盘了多年的暖玉。
可谢诀跟了谢衍这么些年,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
他知道,那只是谢衍的一张面具。
主子骨子里是个凉薄又疏离的人,这副恰到好处的温和,不过是他行走于世的戏袍。
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谢诀见过,但次数屈指可数。
有时是算计得逞后一闪而逝的、带着几分恶意的快意;
有时是看到某些极其荒诞的人事时,那种纯粹看好戏的愉悦。
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的笑,面具还在,可面具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试图破土而出。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看谁都像看一截木头的桃花眼里,此刻亮得惊人。
【啧,这眼神,栽了。】
谢诀心里下了定论,躬身退下时,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家主子很怪,这是他从小就认定的事。
明明是勋贵世家精心培养出的嫡长子,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可内里却装着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魂。
有时会冒出些“KPI”、“内卷”、“emo”之类谁也听不懂的词,看人的眼神也带着一种历经千帆的沧桑和倦怠。
谢衍活得太久了。
他自己都快记不清在第一个世界里的二十多年是怎么过的了。
只记得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绑定,开始穿梭于不同的时空,扮演各种角色,完成千奇百怪的任务。
每个任务世界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林林总总加起来,他的灵魂已经在这漫长的轮回里煎熬了近两百年。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早就玩腻了。
装模作样地扮演一个温润如玉的权臣,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甚至有些乏味。
他早已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善于伪装,精于算计。
没人能看透他那张含笑的面皮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冷硬的心肠。
谢诀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顾昭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身边这个男人身上。
街道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可这一切都无法让顾昭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试图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宿主”、“任务”,这些词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她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门后,是她完全不了解的谢衍。
一个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谢衍。
这就能解释上一世他那些看似荒唐的举动了。
那场轰轰烈烈的死亡,背后藏着的,恐怕也是一场她不知道的“任务”。
思及此,顾昭的心沉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重生归来,获得系统,便能将一切掌控在手。
可谢衍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棋局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她的预料。
他究竟是敌是友?他的任务又是什么?和自己有关吗?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心头,让她看谢衍的眼神也愈发深沉复杂。
“顾公子为何这样看我?”
谢衍侧过头,恰好对上她的视线,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