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云梦泽初临
脚下坚实的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踩在某种温润玉石铺就的浮空栈道上的轻微失重感。李墨下意识地攥紧了师父云虚子宽大的袖袍一角,指节微微发白。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浓郁”——浓郁到几乎粘稠驳杂的灵气,混合着千百种难以名状的气味:丹药的辛辣异香、灵植的清新与腐朽、不知名兽类的腥臊、金属法器淬炼后的焦糊,还有无数修士身上散发出的、强弱不一却都带着侵略性的气息。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她过往二十余年对“世界”的认知。
没有泥土,没有凡俗的砖瓦。巨大的浮空岛屿由粗粝的褐色岩石构成基座,其上错落搭建着无数风格迥异的建筑:有精巧如鸟巢般依偎在虬结古树上的藤屋,闪烁着翠绿符文;有通体由暗沉金属铸造的方正堡垒,表面流淌着冰冷的幽蓝光泽;更有流光溢彩、纯粹由能量凝结而成的半透明楼阁,如梦似幻。无数人影在这些建筑与纵横交错的栈道、浮桥上穿梭,衣袂飘飘,或御风而行,或驾驭着千奇百怪的飞行法器——生着翅膀的木鸢、巨大的芭蕉叶、甚至是一柄柄嗡鸣震颤的飞剑。空中不时划过颜色各异的遁光,拖曳出长长的尾迹,速度快得令人心悸。
声音的洪流更是震耳欲聋。高亢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盖过了讨价还价的激烈争论:
“上品火蜥鳞甲!炼制护身法器的绝佳主材!只换凝气丹或同阶水属灵材!”
“千年血参王!固本培元,冲击瓶颈的圣品!识货的来!灵石免谈,只换破障丹方!”
“刚出炉的‘百解辟毒丹’!秘境探险必备!三块下品灵石一瓶,童叟无欺!”
“收残破古玉、不明兽骨!价格公道!量大从优!”
……
喧嚣之中,更夹杂着法器碰撞的铿锵、灵兽坐骑的低吼咆哮、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灵力爆鸣,不知是切磋还是争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赤裸裸的竞争与躁动,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初来者的心头。
李墨深吸一口气,那驳杂的灵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轻微的灼刺感,远不如她在自家花圃引动的天地灵气那般温顺纯净。她强迫自己松开师父的衣袖,挺直了腰背,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撼与一丝本能的畏惧。这里没有深宫高墙的禁锢,却有着更严酷、更直白的生存法则。她看到衣着光鲜、神情倨傲的年轻修士,胸口绣着不同的徽记(一个像燃烧的火焰,一个似交错的剑锋),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周遭散修纷纷避让,眼中混杂着敬畏与不甘。她也看到角落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修士守着几块黯淡的矿石,眼神麻木,无人问津。
“师父,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扫过那些悬浮在半空、光华流转的符箓和形状奇特的法宝,落在远处一头被关在巨大金属笼中、形似蜥蜴却背生骨刺、正焦躁喷吐着火星的异兽身上,“……便是修仙界了么?”
云虚子捻着稀疏的胡须,浑浊的老眼掠过一丝洞察世事的淡然:“不过一隅之地罢了,云梦泽,散修与低阶修士的泥潭淘金之所。光鲜之下,多的是弱肉强食,蝇营狗苟。丫头,记住,在这里,除了自己手中的力量和心中的道,莫要轻信任何人,亦莫要轻易显露你的……特殊。”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墨周身那层常人难以察觉、却对草木生灵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纯净木灵气息。
李墨心中一凛,默默运转起云虚子所授的敛息小术,那层自然散发的亲和气息顿时收敛大半,让她在汹涌的人潮中显得不那么“扎眼”。她跟在师父身后,如同一条初次游入深海的小鱼,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浮空坊市之中。目光流连于那些从未见过的奇珍:装在透明水晶盒里、叶片如火焰般跳动的灵草;悬浮在磁石之上、嗡嗡作响的奇异金属碎片;散发着诱人甜香、却标注着“蚀骨丹”的猩红丹药;还有摊位上摆放的、绘制着繁复玄奥纹路的兽皮古卷……
新奇、刺激、混杂着一丝对未知的警惕,在她心中交织。这里没有金丝笼,却是一片更浩瀚、也更凶险的丛林。她轻轻抚过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旧荷包,里面装着父母临行前塞入的几枚温热的铜钱和家乡的一小撮泥土,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从心底升起。她并非来游玩的,她是来求道的。自由的气息,原来也带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
第二节:凝露草风波
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耳膜。李墨的目光被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吸引。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摊主,面前摆放的并非璀璨的法宝或丹药,而是十几株形态各异的灵植幼苗,大多蔫头耷脑,叶片黯淡无光,显是照料不善或长途跋涉伤了元气。其中一株叶片边缘带着淡淡金线、本该灵气盎然的“凝露草”幼苗,更是软趴趴地伏在湿润的苔藓上,细嫩的根须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卷曲发黄,眼看就要彻底枯萎。
李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在宫中御苑,她见过无数奇花异草,深知这种凝露草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根系更是娇嫩如婴儿肌肤,稍有损伤便生机断绝。看着这株濒死的幼苗,如同看到深宫里那些无声凋零的生命,一种源于本能的惋惜和想要挽救的冲动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个身着鹅黄衫子、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惶急的女修柳青青急匆匆地从摊位前挤过,或许是被人推搡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手臂慌乱挥舞间,“啪”地一声,竟将摊位上那株本就奄奄一息的凝露草连盆带苗扫落在地!
小巧的陶盆瞬间碎裂,本就脆弱的幼苗根部彻底暴露,沾满了尘土,叶片上那点微弱的金色光泽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去,几近于无。
“啊!”柳青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原本闭目养神的老摊主猛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射出慑人的精光,一股属于筑基期修士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摊位。他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指向柳青青,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心寒的戾气:“小丫头!你走路不长眼?老夫这株‘金线凝露’,乃是费尽心思从‘瘴雾谷’边缘采得,眼看就要培育成材!你竟敢毁了它?!”
柳青青被这股威压迫得连退两步,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前辈!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灵石!”
“赔?”老摊主冷笑一声,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伸出三根枯槁的手指,“三百下品灵石!少一个子儿,就拿你自己去‘万兽窟’给那些畜生当饵料抵债!”他身后的阴影里,两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炼气期大汉无声地踏前一步,眼神凶狠地锁定了柳青青。
三百下品灵石!这对一个明显刚踏入修仙界不久、衣着朴素的炼气期女修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柳青青浑身剧震,眼中瞬间盈满绝望的泪水,身体摇摇欲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大部分散修都冷漠地旁观,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也有少数人眼中露出不忍,却慑于老摊主筑基期的威势,无人敢出声。
就在老摊主枯爪般的手即将抓向柳青青肩膀的刹那,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一个身着素净青色衣裙、面容清丽(经过简单易容,显得普通几分)的女子排众而出,正是李墨。她无视了老摊主那阴险的目光和两名大汉的凶悍逼视,径直走到那株跌落尘埃、气息奄奄的凝露草前,蹲下身,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幼苗根须上的浮土,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夫的闲事?”老摊主眯起眼睛,筑基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猛地向李墨压去。
李墨身形微微一晃,体内《百花谱》心法自然流转,一股源自草木本源、生生不息的柔和气息在经脉中流淌,竟将那沉重的威压化解于无形。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平静,直视老摊主:“前辈息怒。此株凝露草,生机并未完全断绝。”
“哼!黄口小儿,信口雌黄!金线已散,根须尽损,分明是死透了!”老摊主嗤之以鼻,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的威压竟未能撼动这看似只有炼气初期的女修分毫?
李墨不再多言。她屏息凝神,指尖悄然萦绕起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精纯温润的淡绿色光芒——那是她融合了自身木系灵力与《百花谱》奥义的生命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靠近那株凝露草暴露在外的、几近干枯的根须。
这一刻,时间仿佛放缓。她仿佛回到了家乡的花圃,回到了那些与草木心灵相通的静谧时刻。她能“听”到这株幼小生灵在尘埃中微弱的、痛苦的呻吟,能“看”到它脉络中断裂的生机丝线。她的指尖,如同最灵巧的绣娘,又如同最温柔的医者,引导着那缕精纯的生命气息,精准地灌注、连接、修补着那些断裂的脉络。
淡绿的微光如同水流般渗入枯黄的根须。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卷曲发黄的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饱满起来,重新焕发出水润的光泽。叶片上那几乎消失的金线,如同被点燃的金粉,一点一点重新亮起,并且比之前更加清晰、凝练,散发出柔和而纯粹的金芒!整株幼苗如同久旱逢甘霖,萎靡的姿态一扫而空,叶片挺立,茎秆挺拔,一股清新而充满生机的草木灵气自其身上散发出来,甚至比它完好时还要灵动几分!
“嘶——!”
“这……这怎么可能?”
“好精纯的木系灵力!好神妙的治愈手段!”
“这姑娘……莫非是百草谷的高徒?”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声和难以置信的低呼。老摊主脸上的凶戾和嘲讽彻底僵住,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株生机勃勃、甚至品质更胜从前的凝露草,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两名大汉也傻了眼,凶悍之气荡然无存。
柳青青更是呆若木鸡,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却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李墨收回手指,指尖的绿芒悄然隐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看似简单的施为,实则消耗了她不少心力。她站起身,对着老摊主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前辈,此草已无碍,甚至因祸得福,其内蕴的‘金线’本源似被激发,未来品质或可更上一层。这位道友无心之失,可否就此揭过?”
老摊主死死盯着那株生机盎然的凝露草,又看看气度沉凝、手段神异的李墨,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猛地一挥手,对柳青青吼道:“滚!算你走运!”随即,他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转向李墨,语气热络无比:“这位……仙子!好手段!好手段啊!老夫张魁,在这云梦泽也算有几分薄面。仙子若有闲暇,不如到老夫寒舍一叙?老夫愿出高价,聘请仙子专门照料这些娇贵灵植,灵石、丹药,都好商量!”他仿佛看到了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
李墨心中了然。这张魁前倨后恭,无非是看中了她这手催生治愈灵植的本事。她微微一笑,礼貌却疏离地婉拒:“张前辈抬爱了。晚辈初来乍到,尚有要事在身,不敢叨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只想低调行事,不愿卷入任何势力。
柳青青此时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对着李墨深深一福,声音哽咽却充满感激:“柳青青谢过仙子救命之恩!此恩此德,青青没齿难忘!”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青色玉符,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双手奉上,“这枚传讯符虽粗陋,还请仙子收下。日后仙子若有差遣,或在这云梦泽遇到难处,只需激发此符,青青必定竭尽全力赶来相助!”她的眼神真挚而热切。
李墨看着柳青青眼中的真诚,又看看那枚小小的玉符。萍水相逢,一丝善意,或许能在这冰冷的修仙界种下一点温暖的因缘。她没有推辞,接过玉符,入手微温。“柳道友言重了。我叫李墨。有缘自会再见。”她温声道。
柳青青用力点头,又感激地看了李墨一眼,才在张魁复杂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李墨将玉符收入袖中,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更多探究、好奇甚至隐含贪婪的目光,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她转身,对一直站在人群外、仿佛看戏般的云虚子轻声道:“师父,我们走吧。”
云虚子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点了点头。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送着这对奇特的师徒离开。李墨的名字和她那手神乎其技的草木治愈之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然在云梦泽这个混乱的坊市一角,荡开了第一圈涟漪。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修士,将一枚记录着方才情景的留影石,悄然收进了袖中。
第三节:百草青藤邀
离开张魁的摊位,李墨努力平复着心绪。方才的出手,看似解了柳青青之围,却也让她暴露在更多视线之下。她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目光如同附骨之蛆,带着审视与算计,在她身上逡巡不去。这让她更加谨慎,亦步亦趋地跟在云虚子身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售卖灵植种子的摊位吸引。
空气中驳杂的灵气流,在她敏锐的感知里,渐渐勾勒出不同的“脉络”。当她路过一个规模稍大、摆放着数十种灵植幼苗和种子的摊位时,脚步再次顿住。摊主是个面色红润、富态的中年修士,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顾客吹嘘着一种名为“赤焰椒”的灵种如何耐旱抗虫,产量极高。
然而,李墨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些被精心展示的灵种,落在了摊位角落里几盆被随意堆放的幼苗上。其中一盆,栽种着三株叶片细长、边缘呈锯齿状的“青锋草”,本是炼制低阶疗伤丹药的辅材。但此刻,这三株青锋草状态极其糟糕:叶片大面积枯黄卷曲,叶脉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茎秆也显得软弱无力,散发出的气息微弱而驳杂,带着一种病态的衰败感。
“这青锋草……是被‘蚀金蚁’的酸毒侵蚀过根脉,又长期处于金铁煞气过重的环境,生机被污秽之气缠绕,近乎断绝了……”李墨在心中低语,眉头微蹙。她对草木病痛的感知,如同医者望闻问切,几乎成了本能。摊主显然并未真正重视这几株病草,或者说,无力救治。
她正凝神观察,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这位小友,似乎对这些‘青锋草’颇有见解?”
李墨心头微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青色长袍的中年修士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几步之外。此人面容儒雅,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气质温润如玉,眼神平和却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长袍的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几片栩栩如生的藤叶,藤叶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小小的、古朴的徽记。他周身气息圆融内敛,李墨竟完全看不透深浅,只觉如沐春风,却又深不可测。方才那些暗中窥伺的目光,在此人出现的瞬间,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虚子也停下了脚步,浑浊的老眼瞥了来人一眼,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李墨定了定神,对方态度温和,又明显身份不凡,她不敢怠慢,微微欠身行礼:“前辈谬赞。晚辈只是见这几株青锋草状态不佳,气息滞涩污浊,似有隐疾缠身,心生惋惜,故而多看几眼。”
青衣修士眼中讶色更浓,追问道:“哦?小友可能看出是何隐疾?”
李墨略一沉吟,结合《百花谱》中记载的草木病理和自身感知,谨慎答道:“观其叶脉暗紫,枯黄卷曲非自然缺水之态,叶背似有极细微的蚀孔痕迹,根须处隐有酸腐气息逸散。晚辈斗胆猜测,恐是遭了‘蚀金蚁’之毒,伤及根本。且其生长环境金铁煞气过重,与自身木性相冲,污秽之气郁结不散,犹如病入膏肓,寻常灵雨甘露恐难奏效。”她的描述精准而专业,完全不像一个初入修仙界的新手。
青衣修士抚掌轻叹,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妙!分析入微,鞭辟入里!小友对草木之性、病理之源的感知,当真敏锐非常!此草确如小友所言,乃是我谷中弟子不慎将试验废料混入灵土所致,沾染了炼器残渣的煞气和蚀金蚁毒。老夫陈元青,添为‘百草谷’外门执事。”他指了指自己衣襟上的藤叶徽记,语气温和而郑重,“不知小友如何称呼?师承哪位高人?对灵植培育一道,可有涉猎?”
“百草谷!”李墨心中一震。在云梦泽一路行来,她已数次听闻这个名字,乃是修仙界中赫赫有名的以培育灵药、精研丹道著称的大宗门之一,底蕴深厚,地位超然。没想到竟在此地遇到其外门执事。
她看了一眼旁边依旧老神在在的云虚子,见他并无表示,便恭敬回答:“晚辈李墨,见过陈前辈。晚辈并无显赫师承,只是自幼喜爱侍弄花草,于田间地头略有心得。至于灵植培育……晚辈尚在摸索学习。”她并未提及《百花谱》。
陈元青目光扫过云虚子,见对方气息晦涩难明,似有似无,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重视。他笑容愈发和煦:“李小友过谦了。仅凭方才一席话,便知你在草木之道上天资卓绝,灵性非凡。田间地头的心得,往往蕴含最质朴的自然至理,殊为难得。”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诚挚的邀请之意,“我百草谷以‘育天下灵根,济世间丹道’为宗旨,最重对草木有天然亲和、悟性上佳的弟子。小友身具纯粹木灵根,又对草木生机感知如此敏锐,实乃修习我谷灵植之道的绝佳人选!不知小友可愿考虑,加入我百草谷外门?”
他顿了顿,抛出极具诱惑力的条件:“若小友入我谷中,不仅可系统修习高阶灵植培育秘术,接触无数珍稀草木图谱,更能获得稳定的修炼资源供给——每月有灵石、辅助丹药发放,更可在灵气充沛的专属药圃中修行,得谷中前辈悉心指点。以你之天赋,假以时日,晋升内门,甚至成为核心弟子,专研更高深的草木神通,亦非难事。此等机缘,远胜于在散修之中蹉跎岁月。”
陈元青的话语清晰有力,充满了对一个真正人才的渴望和招揽的诚意。周围一些还未散去的修士听到“百草谷”、“外门执事亲自邀请”等字眼,无不露出震惊与艳羡之色。百草谷的门槛之高,在散修中可是出了名的!这姓林的女子,竟有如此好运道?
李墨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涟漪,百草谷的赫赫声名、系统赐予的高阶传承、以及那稳定而丰富的资源与专属药圃,皆是她当下最为渴求之物。这无疑是一条铺展在眼前的、通往更高境界的青云之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云虚子,眼中满是征询之意。
云虚子打了个哈欠,仿佛刚睡醒一般,慢悠悠地道:“百草谷的‘青霖圃’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灵气足,花草香。丫头,路怎么走,终究是你自己的脚去迈。”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只有李墨能懂的鼓励,“老道我闲云野鹤惯了,那谷里的规矩多,待着憋闷。不过嘛,偶尔去串串门,讨杯茶喝,想必陈执事也不会介意?”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陈元青说的,带着点无赖似的笑意。
陈元青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云虚子话中之意:他支持李墨入谷,但他自己不会以师长身份常驻谷中,更不会干涉李墨在谷中的修炼。这反而让陈元青心中一定,如此天赋的弟子,若背后有个深不可测的师父指手画脚,反而限制了徒弟的修炼。他立刻笑着拱手:“前辈说笑了,百草谷随时恭候前辈这样的高人前来论道品茗。李小友在谷中,必会得到最好的栽培,这一点老夫可以担保!”
李墨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这是让她独立去闯,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对着陈元青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承蒙陈前辈厚爱,李墨愿入百草谷外门,学习灵植培育之道!日后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好!好!好!”陈元青连道三声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亲手将一枚刻有简单藤叶纹路的青色木牌递给李墨,“此乃我谷外门弟子信物,持此牌可自由出入谷中外围区域。三日后,会有飞舟在云梦泽东侧‘栖霞坪’接引新弟子入谷,小友届时持牌前往即可。”他看了一眼云虚子,补充道,“令师若有暇,亦可一同前往,在谷中客舍小住几日。”
尘埃落定。李墨手握温润的木牌,感受着上面淡淡的草木清香,心中涌起一股全新的期待与踏实感。她的仙途,终于有了一个清晰而坚实的起点。百草谷,将是她展翅翱翔的第一片天空。
第四节:山巅问道心
告别了热情相邀、约定谷中再见的陈元青,李墨跟随云虚子离开了喧嚣鼎沸的坊市核心区域。云虚子看似随意地迈步,脚下却缩地成寸,几步之间,周围的喧嚣便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浮空的岛屿、交错的栈道被抛在身后,脚下的玉石栈道变成了坚实的山岩小径,空气也渐渐变得清冽起来。
他们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向上攀登,越往上,灵气虽不如坊市驳杂浓郁,却多了一份山野自然的纯净。松涛阵阵,怪石嶙峋,偶尔有灵巧的松鼠或羽毛艳丽的鸟儿被惊动,倏忽窜入密林深处。约莫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登上了云梦泽坊市依托的这片巨大山脉的一座侧峰之巅。
脚下是万仞绝壁,罡风猎猎,吹得李墨的衣裙紧贴身体,猎猎作响。她站稳身形,举目四望,心胸为之一阔。
下方,那片由无数浮空岛屿、建筑和流光组成的巨大坊市“云梦泽”,此刻如同一个匍匐在群山怀抱中的、闪烁着无数光点的巨大蜂巢,喧嚣声被山风扯碎,只剩下模糊的嗡鸣。更远处,是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苍翠山脉,云雾如同洁白的绸带,缠绕在黛青色的山腰,或沉入幽深的山谷。而在那极目之遥的天际线处,云雾更加厚重磅礴,如同凝固的白色海洋。在那云海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难以想象的轮廓——那是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真正仙山!它们只露出巍峨的山基或险峻的山巅,在流动的云雾中若隐若现,通体笼罩着朦胧的霞光,散发出令人心驰神往又心生敬畏的磅礴气息。更有巨大的、形态奇异的飞禽影子在极高的云层间一闪而过,发出穿金裂石般的清唳。
天高地阔,云海翻腾。凡尘的渺小与仙道的浩瀚,在这一刻形成了最强烈的视觉冲击,深深烙印在李墨的心底。
云虚子走到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平滑巨石上,负手而立,灰白的须发在山风中飞扬。他那佝偻的背影,在此刻的天地映衬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与苍茫。他没有回头,苍老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李墨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悠远:
“丫头,看清楚了么?这,便是你将翱翔的天空。”
李墨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目光从下方渺小的坊市,移向远方浩瀚的云海仙山,心潮澎湃,久久无言。
云虚子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此刻却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直直看向李墨的眼底:“百草谷,是个好地方。青霖圃的灵壤,能滋养你的根,谷中的传承,能强壮你的枝叶。此去,是你仙途真正的开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然,你需谨记。宗门,是池塘,能育鱼苗,亦可成樊笼;是跳板,能助你跃起,亦可能成为你的桎梏。百草谷的灵植秘术,丹道典籍,皆是外物,是工具,是路径,而非你追寻的‘道’本身。”
山风呼啸,吹动师徒二人的衣袍。
“你为何踏上此路?”云虚子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在李墨的心头,“可是为那长生久视,坐看沧海桑田?可是为那移山填海,执掌无上威能?可是为那逍遥自在,不受天地拘束?亦或是……为了守护你心中那片小小的田园,那方牵挂的故土,那份来之不易的自由与宁静?”
李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深宫高墙下的孤寂仰望,逃离时的心跳如鼓,父母重逢时滚烫的泪水,花圃中盛放的生机,妖兽来袭时守护乡邻的决绝,与楚翊诀别时的坚定……最终,定格在父母含泪送别时那不舍却欣慰的眼神,以及脚下这片生机勃勃、却又充满未知的壮丽山河。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迷茫、兴奋、忐忑都沉淀下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澄澈的光。
“师父,”她对着云虚子,深深一揖,腰弯至最低,声音清越而沉稳,穿透呼啸的山风,“弟子所求,非仅为长生,更为超脱桎梏,得大自在;非仅为力量,更为执掌己身,护我所珍视;非仅为逍遥,更为穷尽天地之妙,印证本心之道!”
她直起身,目光如炬,望向那翻腾不息、蕴藏着无尽奥秘的云海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田园,是弟子扎根之土,是弟子道心所系的‘根’;深宫,是弟子破茧挣脱的‘茧’;而这里——”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这无垠的仙途,便是弟子振翅翱翔的‘天’!弟子李墨,定不负此身灵根,不负师父点化之恩,不负心中之道!纵前路荆棘遍布,劫难重重,弟子亦当一往无前,以手中之花木,心中之信念,证我大道!”
话语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在山巅回荡,竟暂时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云虚子静静地听着,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一种释然,还有一种深藏眼底的、仿佛看到璞玉终于绽放光华般的激赏。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半晌,才缓缓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好!好一个‘扎根之土’、‘破茧之蝶’、‘翱翔之天’!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李墨的肩膀,动作随意,却带着千钧的信任,“老道我闲散惯了,受不得宗门里那些条条框框。这百草谷,你自己去闯。遇到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儿,或者哪天觉得那池塘太小,想看看更广阔的海,就用为师教你的法子,在心里头使劲骂我三声‘老不修’,为师自然知晓,自会寻你。”他眨了眨眼,身影竟开始慢慢变得淡薄、透明,如同融入山风之中。
“师父!”李墨心中一紧,涌起强烈的不舍。
“莫做小儿女态!”云虚子最后的声音缥缈传来,带着笑意,“天高海阔,正是你大展拳脚之时!去吧!你的路,才刚刚开始!为师……去也!”
话音未落,那淡淡的身影已彻底消散在猎猎山风与翻腾的云气之中,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他最后的话语,依旧在李墨耳边萦绕。
山巅之上,只剩下李墨一人。罡风更烈,吹动她单薄的青衫。她望着师父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心中虽有离别的怅惘,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熊熊燃烧的斗志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师父离开了,像一阵自由的风。而她,这只终于挣脱了所有有形无形牢笼的鸟儿,羽翼已丰,目光已定。她缓缓转过身,不再回望来处,将所有的眷恋与牵挂都深深埋入心底,化作前行的力量。她的视线,牢牢锁定了云海深处,那霞光万丈、仙山隐现的——远方!
第五节:云海证道始
山巅的罡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李墨胸中那团炽热的火焰。师父云虚子洒脱离去的身影,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孤单无助,反而像抽走了最后一根束缚的绳索,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顶天立地的自由。这自由,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也带着冲破一切阻碍的勇气。
她解下一直背着的那个小小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最重要的便是那卷承载着入门道途的《百花谱》,以及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她解开油纸,里面是几枚磨得光滑温润的铜钱,还有一小撮深褐色、带着家乡泥土芬芳的土块。指尖拂过微凉的铜钱,捻起一小撮细腻的泥土,故乡小院中父母佝偻的身影、邻家张婶爽朗的笑声、花圃里晨露折射的朝阳、还有沈砚月下温和的眉眼……一幕幕温暖的画面清晰地在心湖中流淌而过。
思念如潮,却不再有彷徨与牵绊。她轻轻地将铜钱和家乡土埋入脚下山岩的一道缝隙中,覆上碎石,如同种下了一颗关于“根”的种子。这份牵绊,将永远是她力量的源泉,而非前行的负累。
“爹,娘,保重。女儿,定会回来看你们。”她对着凡间的方向,在心中默念,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眼中最后一丝水汽被山风吹干,只剩下清明与决然。
她站起身,从行囊中取出一套衣物。这是临行前母亲熬夜赶制的,布料普通,是乡下常见的靛蓝色粗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针脚细密。李墨褪下那身沾染了坊市尘埃的素净青裙,换上了这套粗布衣衫。靛蓝的布料略显宽大,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却奇异地赋予她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质朴气质。她将长发用一根随手折下的、坚韧的青色藤蔓简单挽起,固定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在山风中轻轻拂动。
这一刻,深宫贵妃的华贵雍容,归乡女子的温婉娴静,尽数褪去。站在山巅巨石之上的,只是一个眼神澄澈、身姿挺拔、准备迎接一切挑战的——求道者李墨。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转过身。背对着来时的山川故土,面向了那浩瀚无垠、翻腾不息的云海。
视野再无遮拦!
脚下的万丈深渊被奔涌的云涛填满,形成一片壮阔无边的白色海洋。这云海并非静止,它在永恒地流动、翻滚、聚合又散开,如同拥有生命。金色的朝阳(或是穿透云层的落日余晖,此刻时间仿佛被定格在最为辉煌的刹那)从云海的尽头磅礴喷薄而出,将无边的云层染成了熔金般的赤红、璀璨的金黄、深邃的橙紫……万丈霞光撕裂云层,如同无数柄燃烧的利剑,刺破苍穹,将整个世界渲染得恢弘、神圣、充满无限可能!
在这翻腾的云海与万丈霞光交织的壮丽背景中,更令人心旌摇曳的景象若隐若现:
极远处的云层突然剧烈翻滚,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山体基座缓缓浮现,其上山岩呈现出奇异的青玉色泽,覆盖着郁郁葱葱、闪烁着灵光的古林。一道横跨天际的巨大彩虹,竟如同实质的桥梁般,一端连接着那青玉仙山,另一端则消失在更遥远的、不可知的云海深处。
稍近一些,一片翻滚的云气陡然被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一角飞檐斗拱。那是一座悬浮的宫殿!琉璃瓦在霞光下折射出七彩毫光,白玉栏杆纤尘不染,有仙鹤的虚影环绕飞舞,清越的鸣叫声仿佛穿透空间传来。
更有一道速度恐怖到极致的冰蓝色遁光,如同撕裂长空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冻结了沿途云气的霜尾,瞬间划破视野,消失在云海深处,只留下久久不散的寒意和一道清晰的轨迹。
云层深处,似乎有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阴影缓缓游弋而过,投下令人心悸的庞大暗影,旋即又被翻滚的云雾吞没……
这是远比云梦泽坊市更神秘、更浩瀚、更危险的——真正的修仙界!一个属于大能修士、古老宗门、洪荒遗种、无上机缘与莫测凶险的世界!它就在那里,在云海霞光之后,向她敞开了神秘而充满吸引力的大门。
李墨独立山巅,靛蓝的粗布衣衫在万丈霞光中仿佛也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山风猎猎,吹得她衣袂狂舞,身形却如扎根于山岩的劲松,岿然不动。她清丽的脸庞被霞光映照得熠熠生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倒映着翻腾的云海、燃烧的霞光、隐现的仙山宫阙、以及那道转瞬即逝的冰蓝轨迹……所有的震撼、惊奇、向往,最终都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的眼神,锐利如刚刚淬火的剑锋,穿透虚空,牢牢锁定了那片蕴藏着无限可能与挑战的云海深处。那目光中,再无丝毫对过去的留恋,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征服的渴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蜕变在此刻完成——她彻底斩断了过往的丝线,从金笼中挣脱的雀鸟,终于在此刻,真正张开了属于凤凰的翎羽!
朝阳的金辉为她勾勒出璀璨而充满力量的剪影。云海在脚下奔涌咆哮,霞光在头顶织就壮丽的画卷,远方仙踪渺渺,道途漫漫。
一个清越、坚定、充满无限生机与可能的声音,仿佛在她心中,也在这浩瀚天地间无声地宣告:
她李墨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