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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六月的阳光烈得像刚从熔炉里舀出的金漆,泼在教学楼的白墙上,溅起一片晃眼的光斑。墙面上去年冬天留下的水渍印,被晒得泛出浅黄,墙角爬着的爬山虎叶子卷着边,叶尖焦成了褐色,叶脉在强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

蝉鸣在教学楼后的老槐树上滚成一团,不是一只两只的嘶喊,是成百上千只挤在枝桠间,声浪撞在教学楼的玻璃上,又弹回来,在空气里织成张热烘烘的网。最粗的那根树杈上,趴着只油亮的蝉,翅膀透明得能看到翅脉,它振翅的频率快得成了模糊的影,声嘶力竭地叫着,肚子上的发音器鼓成小小的球。

风像是被这热浪粘住了,吹过脸颊时带着股灼人的气浪,卷着操场跑道上的塑胶味——那是被晒化的塑胶散发的、有点像橡胶燃烧的味道。苏意欢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鼻尖沁出的汗珠刚冒出来,就被风卷着,在脸颊上滑出一道细痕,凉丝丝的,转瞬又被阳光烤干,留下点咸涩的白印。

苏意欢攥着准考证的手指微微发紧,硬壳纸边缘在掌心硌出四道浅痕,汗湿的掌心把照片上的钢印晕得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刚要迈上台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教学楼里,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给他毛茸茸的发梢镀上圈金边,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滴在锁骨窝里。可他笑得很坦荡,嘴角咧开的弧度里没半点紧张,像是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意欢忽然就松了攥着准考证的手,指尖的汗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斑。她对着教学楼里的身影,悄悄弯了弯唇角,转身走进考场时,蝉鸣声好像都没那么刺耳了。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像根绷紧了三年的弦终于断开,尖锐的颤音钻进耳朵时,苏意欢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黑色水笔的笔尖在答题卡最后一行悬了两秒,墨珠在纸上晕开个极小的圆点,她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轻一顿,落下一个圆润的句号。

“嗒”的一声轻响,笔盖被合上,金属卡扣扣紧的瞬间,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她盯着答题卡上那排工整的字母,忽然发现最后那个句号的边缘有点晕,大概是手心的汗透过笔杆渗了过来。

教室里霎时涌起桌椅摩擦的哗啦声,有人把笔往桌上一扔,发出畅快的闷响。苏意欢慢慢把答题卡和试卷叠在一起,指尖抚过卷首那个写了无数遍的名字,纸面被三年来反复书写的力道磨得有些发毛。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切进来,在桌面上投下的光斑比进考场时挪了寸许。她望着那片晃动的光,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又奇异地踏实——就像揣了很久的玻璃罐终于被轻轻放下,罐子里装着的晨读声、晚自习的灯光、草稿纸上的演算、走廊里的擦肩,都随着这声铃响,被妥帖地封进了过去。

高中生涯,原来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她把笔放进笔袋,拉链拉动的声音在喧闹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给这段时光,拉上最后一道温柔的锁。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热浪夹杂着喧闹扑面而来。家长们举着鲜花和相机围在警戒线外,考生们互相拥抱、抛洒试卷,纸页在空中纷飞,像群白色的蝴蝶。苏意欢踮着脚在人群里张望,很快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晏川背着双肩包,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正站在香樟树下等她。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在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考得怎么样?”他迎上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还行。”苏意欢的心跳有点快,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封上,“这是什么?”

程晏川把信封往她手里塞,指尖的温度烫得她手心发颤:“给你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右上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高一那年笔记本扉页上的图案如出一辙。最显眼的是中间那行字,用黑色水笔写得遒劲张扬:“从同桌到余生,敢不敢试试?”

苏意欢的呼吸顿了顿,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面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皱,透着股孤注一掷的认真。周围的喧闹忽然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似的敲在耳膜上。

“回家再看。”程晏川挠了挠头,耳尖红得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我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等你。”

他转身要走时,苏意欢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皮肤滚烫,隔着薄薄的衬衫都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程晏川。”她仰头看他,眼里的光比头顶的阳光还要亮,“我敢。”

程晏川猛地回头,愣住了。几秒钟后,巨大的笑意从他眼里炸开,像夏日里骤然绽放的烟花。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最后只是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尖发颤。

“那我等你。”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转身跑向校门口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苏意欢捏着那封情书往家走,信封薄薄的,却重得像个承诺。路过曾经翻墙的那面围墙,爬山虎已经爬满了斑驳的砖面,恍惚间好像又看见高一那个夜晚,他托着她的膝盖,肩膀微微发颤的弧度。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是普通的稿纸,边缘有点毛糙,上面的字迹依旧张扬,却比平时工整了许多,显然写了不止一遍。

“苏意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你就想惹你生气,看见你被欺负就想挡在你前面,看见你画素描时认真的侧脸,就想让时间走慢点。

高一那年便利店的薄荷糖,其实是特意买给你的;暴雨天把伞塞给你,是怕你淋感冒;物理测验的小抄,是前一晚熬了半宿整理的;平安夜的苹果,在书包里揣了一整天,怕被人看见;志愿表填A大,从来不是临时起意……

我好像做了很多蠢事,却一直没敢说出口。

毕业晚会唱的那首歌,是写给你的。从邻居到同桌,从校服到白衬衫,我想和你走的路,不止这三年。

从同桌到余生,敢不敢试试?

——程晏川”

信纸的末尾,画着两个并排的小人,一个扎着马尾,一个穿着白衬衫,手牵着手,头顶的太阳画成了个笑脸。

苏意欢的眼眶忽然热了,指尖捏着信纸微微发颤。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以为是巧合的瞬间,全都是藏不住的心意。她想起高一那年的篮球赛,他冲过人群抢过她手里的水;想起雪地里并排的脚印,他刻意放慢的脚步;想起无数个晚自习,他转笔时偷偷瞟过来的眼神……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程晏川发来的消息:“奶茶要凉了。”

苏意欢抹了把眼角,抓起书包往外跑。路过镜子时,她看见自己红着眼圈却笑得灿烂,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

小区门口的奶茶店飘着甜腻的香气,程晏川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珍珠奶茶,吸管已经插好了。看见她进来,他立刻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差点碰倒杯子,眼里的紧张藏不住。

“看完了?”

“嗯。”苏意欢在他对面坐下,把信纸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那句“敢不敢试试”,“程晏川,你写字真丑。”

程晏川的脸瞬间垮下来,像只被戳破的气球。

“但是。”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敢。”

程晏川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奶茶店的灯还要亮。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只是抓起奶茶猛灌了一大口,却被珍珠呛得咳嗽起来。

苏意欢递给他纸巾,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比任何时候都要甜。

窗外的蝉鸣依旧响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信纸上,把那行字晒得暖暖的。苏意欢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从同桌到余生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是他,好像什么都不用怕了。

她低头吸了口奶茶,珍珠在舌尖爆开的甜,像极了这个兵荒马乱却又温柔无比的夏天,像极了少年藏了整整三年,终于说出口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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