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陆则所在城市的火车晃了六个小时。苏晚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青石板巷变成钢筋水泥的高楼,心里像揣着只乱撞的小鹿。她只知道陆则住的医院名字,连他具体在哪间病房都不清楚,甚至没敢想,他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
找到市中心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住院部的护士查了半天,才告诉她陆则的病房号:“刚转到VIP病房,他家人下午来的。”
苏晚站在病房门口,手心沁出了汗。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到里面亮着暖黄的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床边说话,侧脸严肃,和陆则有几分像。陆则半靠在床头,脸色还是有些白,低着头没说话。
“……你非要跟你爸一样倔?”男人的声音透过门传出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云溪那项目做不做都无所谓,陆家的家业你必须接!”
“爷爷说了,尊重我的选择。”陆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爷爷是老糊涂了!”男人猛地站起来,“当年你爸为了个破木匠铺,跟家里闹翻,最后客死异乡……你现在又要重蹈覆辙?就为了那个小地方的破房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陆则抬起头,语气陡然加重,“云溪也不是破地方。”
苏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病房里的两人同时看过来。陆则看到她时,眼睛猛地睁大,惊讶里带着点慌乱,像是没想到她会来。那个中年男人——想必是陆则的叔叔陆明远,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悦。
“你是谁?”陆明远皱着眉问。
“我是苏晚,来自云溪。”苏晚走到床边,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拿出里面的书,“这些是你没看完的书,我给你带来了。”
陆则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陆明远打断:“苏小姐是吧?我知道你,陆则为了你的书店,跟甲方吵了好几次。”他语气里带着嘲讽,“云溪那地方,改造是为了发展,你总揪着个破招牌不放,是不是太自私了?”
“叔叔觉得,什么样的发展才算不自私?”苏晚看着他,语气平静,“把百年的老槐树移栽,把代代相传的手艺铺拆了,换成千篇一律的商业街,让住了一辈子的人搬离故土——这样的发展,就算‘进步’吗?”
陆明远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
“陆则的父亲二十年前在云溪待过,”苏晚继续说,从包里拿出那个铁皮盒,打开给陆明远看,“他和我父亲是朋友,一起想保住老木匠铺,还约定要合做一个樟木盒子,送给爷爷当和解的礼物。这个盒子,他们没做完,陆则现在想替他们完成。”
她拿出那几块樟木,指着上面的“守”和“望”:“这是他们刻的字。我父亲当年在船上出了意外,陆则的父亲一直愧疚没敢说;陆则的父亲后来……”她顿了顿,看向陆则,“他不是欠了赌债跑的,是生病去世的,临走前还惦记着云溪的老木匠铺。”
陆明远的脸色变了变,看着铁皮盒里的信和照片,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叔叔,”苏晚的声音软了些,“陆则不是在重蹈覆辙,他是在圆前辈的心愿。就像爷爷说的,做木头的人,心得跟着木头走。云溪的木头有云溪的脾气,陆则懂,所以他才想护住那些该护的东西。”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陆明远看着陆则,又看看那些泛黄的信,忽然叹了口气:“你爸当年走的时候,枕头下就压着一张云溪的照片。”他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了停,“项目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但陆家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门关上的瞬间,陆则忽然伸手,紧紧握住了苏晚的手。他的手很凉,却握得很用力,像是怕她跑掉。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泛红。
“来把你带回去。”苏晚回握住他的手,笑了笑,“老木匠铺的屋顶修好了,就等你回去接着做盒子呢。”
陆则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他拉过苏晚,让她坐在床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苏晚,谢谢你。”
谢谢你穿过几百公里的路来找我,谢谢你懂我没说出口的执念,谢谢你让我觉得,那些孤注一掷的坚持,都有了意义。
第二天一早,陆则就办了出院手续。他没回陆家老宅,直接跟着苏晚去了车站。坐在返程的火车上,他靠在苏晚的肩膀上,睡得很沉,像个卸下了所有重担的孩子。苏晚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轻轻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心里一片柔软。
回到云溪时,正是清晨。巷口的老槐树在晨光里舒展着枝叶,张婶看到他们一起回来,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笑着拍了下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街坊们也听说了城里的事,李大爷提着一篮鸡蛋来书店,不好意思地说:“晚丫头,陆设计师,前几天是我老糊涂,乱说话,你们别往心里去。”
陆则笑着接过鸡蛋:“大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没早点跟大家解释清楚。”
那天下午,陆则和苏晚一起去了仓库。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几块樟木上,泛着温润的光。陆则拿出父亲留下的工具,苏晚坐在旁边看着,看他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雕琢着盒子的边缘,动作专注而温柔。
“你看这里,”他指着一个榫卯接口,“我父亲当年没做完,这里的角度差了半分,得慢慢磨。”
“就像人和人相处,得慢慢磨合?”苏晚问。
陆则抬眼看她,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嗯,得找到最契合的角度,才能牢牢地咬合在一起,撑得住一辈子的风雨。”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她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木屑,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仓库外的蝉鸣又开始聒噪,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个慢慢成形的、关于“守护”与“陪伴”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