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处的活计并不比浣衣房轻松多少,只是换了一种辛苦法。
沈青萱被分到的差事是负责清扫府中西南一带的庭院和连接各处的廊庑。这里虽不是主子们日常起居的核心区域,却也时常有人经过,需得时刻小心谨慎,低头避让,不能冲撞了贵人。
每日天未亮便要起身,赶在主子们醒来前将负责的区域清扫一遍,落叶、尘土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白天则需不断巡视,保持洁净,有时还要被临时抽调去帮忙搬运东西、擦拭器物。
好处是,手脚勤快些,便能挤出些许零碎时间,躲在廊柱后、假山旁,稍作喘息。更重要的是,这里仿佛一个信息的交叉路口。
洒扫的仆妇们多是府里的“老人”,闲暇时聚在一起,嘴里嚼着各房最新的八卦是非。哪房姨娘又和夫人别苗头了,哪位公子小姐得了什么赏赐,哪个管事嬷嬷手段厉害,哪个小厮和丫鬟偷偷对了眼……这些真假难辨的流言,如同空气中的尘埃,无处不在。
沈青萱大多时候沉默地听着,手里的扫帚不停,将那些有用的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她知道了夫人姓王,出身清贵,最重规矩体面,掌管中馈,说一不二。
知道了大公子是嫡出,已开始在朝中领差事,性子有些骄矜。
知道了老夫人喜欢热闹,爱听奉承话,院里养着一只极为得宠的碧眼波斯猫。
知道了西院的柳姨娘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仗着生了一子一女,颇有些体面,偶尔敢和夫人暗中较劲。
她还格外留意那些在夫人院里当差的丫鬟婆子。她们往往衣着更光鲜,步履更从容,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尤其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几个大丫鬟和管事嬷嬷,更是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沈青萱观察她们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甚至与其他下人打交道的方式。她暗暗模仿学习,试图理解这深宅大院里的生存法则和晋升之道。
机会似乎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这日午后,沈青萱正低头清扫着一处穿堂的角落,忽听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声音的交谈传来。
“这可怎生是好?老夫人等着看呢,偏生这个时候找不到!”是一个年轻丫鬟焦急的声音。
“仔细找找!定是落在路上了,方才从库房出来时我还检查过的!”另一个声音稍稳些,但也带着慌乱。
沈青萱抬头瞥了一眼,认出是老夫人院里两个负责器物的三等丫鬟,一个叫春杏,一个叫夏荷。两人正一脸惶急地在地上、廊椅下四处寻找着什么。
她复又低下头,继续扫地,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耳朵捕捉着她们的动静。
“……若是丢了,嬷嬷非剥了我们的皮不可……”春杏都快哭出来了。
那是一只赤金点翠的簪子,虽不算顶顶贵重,却是老夫人年轻时戴过的旧物,今日忽然想起要瞧,特意让她二人去库房取来。若真丢了,一顿重罚绝对逃不掉。
两人寻了一圈,毫无所获,脸色越发苍白。
沈青萱犹豫了一下。她本不想多事,在这府里,明哲保身是第一要务。但看着她们绝望的样子,她想起了自己在浣衣房战战兢兢的日子。
她慢慢扫着地,挪到她们附近,低声开口,目光依旧看着地面:“两位姐姐,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春杏和夏荷吓了一跳,见是个低等的扫洒丫头,本不欲理会,但此刻病急乱投医,夏荷还是急急道:“一只金簪子,点翠的,你可见到了?”
沈青萱摇摇头:“奴婢未曾看见。”见两人瞬间垮下的肩膀,她又补充道,“不过,方才奴婢在那边廊椅下清扫时,似乎瞥见一点金光闪过,还以为是日光反射,未曾留意。姐姐们不如去那椅子底下和旁边的花圃草丛里仔细找找?”
她指的方向,是她们来路的反向,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两人一听,也顾不得多想,立刻扑过去弯腰寻找。
“找到了!在这里!”片刻后,春杏惊喜地叫出声,从一丛茂密的兰草下摸出了一支金光闪闪的簪子。
两人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连忙检查簪子是否完好。
夏荷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对沈青萱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提醒,我们可真要倒大霉了!”
沈青萱依旧低着头:“姐姐们洪福齐天,定是能找到的。奴婢并没做什么。”
春杏将簪子小心收好,心情大好,也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到沈青萱手里:“拿去买糖吃吧!以后在这边打扫,机灵点,有什么事儿也能给我们老夫人院里行个方便。”
沈青萱没有推辞,接过铜钱,恭顺地道谢:“谢谢姐姐赏。”
两人急匆匆地走了。
沈青萱捏着那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心里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清醒。这点小恩小惠,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至少,她在老夫人院里的人面前,留下了一个“还算机灵”的模糊印象。
这印象或许微不足道,但就像一颗种子,谁知道它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出芽来呢?
她继续挥动扫帚,沙沙的声响,掩盖了所有的心事。
廊庑深深,她这只最低等的蝼蚁,只能依靠这点滴的观察和谨慎的试探,努力看清前路,为自己积攒一点点微末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