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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得嫣红如血,像火焰舔舐着荒寂的土地。林羡站在河岸,眸子无神,脚下的碎石被她一遍遍碾过。她足足走了数百次,河水翻涌着冤魂低语,可她想忘却的记忆却依旧像藤蔓缠绕,愈发清晰。

她每走一步,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低沉的,带着倦意,甚至有些沙哑,却让她心脏抽搐,像一把刀在凌迟。

“林羡,别回头。”

“我在这儿。”

“铸剑人林羡,玄霄道宗一甲子第一人!”

那是他的声音,是谢无咎。他为她撑伞,他为她倒酒,他为她入魔。可是这一切,她都记不清了。记忆是一幅残破的画卷,色彩斑驳,裂缝却难以愈合,甚至连水墨都干涸了。她抓不住那些碎片,拼不全。

眼前的记忆渐渐模糊。她尝试着自己剥离一次又一次,剥到疲惫,剥到麻木,可它们依旧坚韧丰饶,像是扎根生长在她灵魂深处,吞噬她每一寸存在。

忘川渡口,一个白袍老妪手捧陶钵,问她:“姑娘,你为何频频折返?”

这个问题林羡答过不知多少次。她说舍不得,又说舍得了。她说她恨他,又说她无处可埋心上剑。可尽管她的答案一次次变化,结局始终一样——她还在这里,难渡这忘川。

林羡蹲下,捡起石头砸向河中,河水溅起,却又迅速归于平静。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一切都像她自己,徒劳无功。

若说忘川的尽头是轮回,那么轮回本身也许只是一种更深的囚禁。

林羡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在被天道惩罚。看来做铸剑师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执念和宿命就成了她逃不过的罗网。

有人从身后靠近,脚步轻缓,像没入风中的尘土。林羡没有回头,光是那一瞬微冷的气息便让她猜到来者是谁。

“你又来了。”她冷笑。

“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声音低而冷,像锈铁敲碎。

沈如晦。

他的衣袍带着淡淡的松香,不合时宜地令人安心。可即便寻衅挑拨的语调再如何温和,内里到底暗藏锋芒。

“说吧,又来试探什么?”林羡扭头,盯着他。目光算不上恨意,可眼里挂着锐利,不容一丝虚伪。

沈如晦嘴角动了动,像是要扬笑,但最终没笑。在林羡面前,他似乎也笑不太出来。

“不是试探,是关心。”他说得坦然,把手里的瓶罐放在她身边,“梦醒酒,也许能忘一时。”

林羡看着那罐酒,嘴角掀起冷笑:“梦醒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继续醒着。”

“醒着也未必是坏事。”沈如晦半蹲下,目光与她平齐。他不看林羡,而是盯着河岸另一边,仿佛忘川深处也藏着未解的答案,“苏醒的人才有机会活着。”

“活着?”林羡耻笑,“然后呢?再将一切送葬?”

沈如晦低下头,沉默片刻。他手指触碰地面,指尖划过粗粝的土石,像是无意,又像刻意。林羡本以为他会一言不发,但下一秒,他低声道:“至少你曾争取过。”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林羡愣了愣,甚至有片刻怀疑,这人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但她很快自嘲,沈如晦怎么可能恻隐?他的温柔多半都是幻觉,有时连善意都带毒。

她沉默。

沈如晦起身,目光向河中扫去,像在打量什么,也像是在寻测什么。林羡也顺着视线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河水从不驻足,所以它能既是记忆,也是忘却。”沈如晦依旧背对着她,声音平静,“人为什么不能呢?”

林羡愣住。

有那么一刻,她想起雪夜里谢无咎的背影。那时他也是这么站着,站在一场战火的边缘,冷冷注视忘川彼岸。他抬剑时的背与沈如晦抬酒时的背甚至有些重叠。

她甩甩头,不去看了。那些纠缠不休的影像刺痛眼睛。**

*

几日后,林羡穿越回镜海时,本以为面前会迎来某种突变,然而镜水湖泊涟涟,映得她面目模糊无辜

***

林羡站在镜水湖边,霞光穿透云层,洒在水面上,泛起碎金的波纹。她的倒影浮动在涟漪之间,面目模糊。这样的景象像是嘲笑,告诉她自己完全看不清现在,更别提过去或者未来。她低头,脚尖轻踢湖边的石子,石子掉进水中,激起小小的浪花,瞬间消失。

“果然是你。”低低的一声叹息从远处传来,像风稍稍吹过耳畔。

林羡僵了下,没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点疲倦和轻飘。这声音她在忘川河边已经听过无数次,熟悉得几乎刻在骨头里。林羡用力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回头。

“谢无咎?”她开口,语调冷硬,像是在测试什么。可连自己也知道,这语气有多徒劳。

来人停在她身后,却没有回答。良久,他扯了扯嘴角,边靠近,边低声呢喃:“还是这样的语气,还真是让人受伤啊。”

这声音变得更加清楚了。

林羡猛然转身。他离她不过三步,带了一身随意,眉目间却藏不住某种陌生。陌生,并且疏远。林羡愣住,胸口却莫名沉了点。

“你装得倒挺像。”她扫了那人的面庞一眼,冷讽,“可惜,形似神不似。”

男人没接这话茬。他微微侧头,像在欣赏风景,又像故意不把视线停在她身上。片刻间,才淡淡挑了眉:“怎么,连见老友一面,都这么谨慎?”

林羡不语,一瞬间她甚至想笑。这样的对话曾经有过,又变了模样。

男人终于耐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还是用酒来赔罪吧?忘川都没能喝散你,兴许、这儿——”他说着,用手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还能救一救。”

他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壶,似邀、似激。可林羡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到底是谁?”她咬着这些字问。

空气仿佛轻轻裂开了条缝,顺着每一个音节往里灌冷气。

男人盯着她,终于笑开,眼睛却半点暖意也无:“这问题,不晚了一甲子吗,林羡?”

***

林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头离开的。那湖水和霞光仍然在身后翻涌,远远地,她却听到有人小声笑了,又像是轻声叹了口气。

镜水不再平静。等再过一夜,这里的浪潮便要将岸上的每一寸记忆冲刷干净。

她走了很远,在一处荒废了的小院歇脚。这里的杂草越过屋檐,枯木轻轻摇晃,每一步有多空荡,就让人觉得多荒凉。

林羡忽然觉得此处倒是合适极了——像极她此刻的凌乱。她蹲下身,随手拔了根枯枝,在脚边的泥土上挖了起来。

挖很久,什么也没挖出来。她这才放弃了似的往后一靠,倒在铺满蚂蚁爬动的地面上。

“我,是不是现在终于,真的——”摔得天高云淡。执剑的每一段细索,从此被指尖滚成团。“终于是穷尽念想了?”

***

林羡盯着手里的泥土发呆。残阳渐渐收敛了光,天色转暗,一道冷风拂过小院的屋檐,草木缝隙间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无数的脚步再次围拢。

她倏然站了起来,四下扫了一眼,空无一人。

手指轻轻一攥,干燥的泥土从指缝落下,她的视线猛地落向院中央的那口枯井。风从井口里钻出来,带着湿意,和一阵模糊难懂的低语。

“又是什么?”她喃喃了一句,声音薄得几乎藏不住唇线的抖动。

天地沉寂,就在此刻,林羡胸口猛地一热,如一道熟悉的微弱电流攀爬过皮肤,她脚步顿了半寸,又疾步向前,靠近那井口。朱砂痣的炙热让她额角沁出冷汗,她伸手捏住衣襟,用力按住胸口,仿佛在压制一场源于脉息的呼喊。

井内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无咎。”

她的手指收紧到指关节泛白,指尖颤抖。她不再犹豫,额头靠近井边,向下探了探,黑暗深不见底。多年前的每一道记忆,此刻像藤蔓,从她的脖颈间钻进脑海,再次将她裹挟。

她看见那个身影,孤独地站在忘川河,手里握着折柳,眼眸微垂,神色却极冷。他那满身黑气,如今竟与井内弥漫的气息如此接近。

这算什么?她该如何解释?始终无法逃脱的自己到底和忘川河有了什么样的牵连?

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稳住颤抖的手,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细小的柳条戒指碎片。这碎片本是从她的书包中无意发现,此刻握于掌心,竟有若隐若现的微光与井内的气息产生了共鸣。柳条残片散发微弱的绿光,将井边照亮了一瞬。

一道阴影忽然从她的背后攀上墙面,她猛地转身,拉远身形,戒备地看向那处。

叶无痕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中的破玉。他的喉结动了动,抬眸,目光在林羡与枯井之间来回逡巡。终于,他开口。

“你知道这井,是通向哪里的?”他声音里的冷意像刀面一样擦过她的耳侧,剖开她埋藏的所有镇定。

林羡眼底暗光一闪,又压了下去,“倒是想听听,你又知道些什么?”

叶无痕盯着她,嘴角似有笑,但那笑意像雾下寒霜,没有温度。他缓缓向前迈了步,动作不紧不慢,却像剪断她与井口的距离。

林羡侧身闪开两步,“你对这枯井很感兴趣?”

“不重要。”他甩了甩手里的玉佩,语气轻飘飘地落下,“比起枯井,我倒更好奇你为什么还握着那枚戒指碎片。”

林羡脸色微滞,很快恢复平静。她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嗯,我确实握着。那又如何?”

叶无痕的视线始终落在她手掌上,嘴边的冷笑顷刻间散去。他收了语调,声音近乎低柔,“林羡,有些东西,即便碎了,也不是你能留的。”

她并不回话,仿佛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攥紧手中的碎片,再不肯松开。

他长叹,却还是维持着疏离,“所以,你打算继续追过去,把自己困在那些回忆里?”

林羡懒得回这种无意义的质问,但心脏正在向外扩散的痛意,还是让她的眼神多了些歇斯底里的角度。她说:“哪怕是,你能怎么样?”

他说:“真可惜。我本以为,你会懂得明白些。”

空气骤然拉开一段距离,寒意渗进骨缝,又倏地变得寂静无声。

林羡努力稳住自己的不适,试图再次看向枯井,却发现它早已被藤蔓封住,再不见底。

叶无痕没有动,但他忽然将手中的玉佩攥得更紧,像一枚刺没入了手心。

林羡开始觉得不适。她胸口的炙热愈发不正常,朱砂痣用极细的麻线般痛意攀上心口每一根神经。她侧过身,在地上蹲下,想用指尖挖掘那井边的泥土,试图找到些许与忘川有关的线索。

“你想找东西?”他忽然开口,语气夹杂着一种危险的柔和,“那我倒还能帮你。虽然——”话音一顿,温柔化成了一道利刃,“不保证你能承受。”

林羡倏然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撞。

那种带着轻蔑的眼色还是第一次被她抓得这么清楚。哪怕她早已习惯叶无痕的冷漠,习惯他每一句话都藏着不可说的暗示,可此刻那对视里,藏着令她无法忽视的锋芒。

“谢无咎是不是还在。”她几乎是啃着每一个字咬问。

叶无痕收回视线,像懒得回答,又像故意挑逗。

“如果是又如何。”他淡淡道,“你去找,能挽回?不如说,你能忍着离开吗?”

“少拿这种语气来试探。”林羡打断他,猛地攥紧手中的柳条戒指碎片,擦身而过,“我是谁要找,怎么找,不劳你费心。”

叶无痕的冷笑声薄薄散开,像雪霜吹落。等林羡离开院落,脚步轻轻顿住时,身后只有一句似叹非叹的声音:

“林羡。该说不懂,还是该说不忍……你倒不如,索性让自己忘得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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