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两人一路行至巷口，范西文还想往里再送一程，温尔雅也没拒绝。于是，范西文又来到了这堵三番两次都没能进去的院门。
“你怎么回去，还是地铁?”
“嗯，虽然今天第一次坐，但感觉还挺方便的。”
温尔雅点点头，开门走进院子里，范西文也转身往回走。
门吱呀一声关上，寂静了约摸一分钟又吱呀一声开了，温尔雅又出来。
“等等。”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只是先把人叫住。
范西文已经走到了巷子中段，满脸期待地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舍不得我？”
“你吃饭了吗？”
“没有。”
“末班车还早，要不要……吃点再走?”
“好啊。”
范西文瞬间喜笑颜开，他生怕温尔雅后悔，三两步跨进院里。
虽然天色早就暗了，但也不难看清院子的陈设，木架上整齐摆放的盆栽，精致的涂鸦，摇椅和茶桌。见到此番情景，他由衷为温尔雅感到开心:看来，她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温尔雅把人带到屋里，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就进了厨房。她在冰箱里翻找了半天，随后看向客厅里的范西文。
“家里没多少东西了，凑合吃？”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别说让他凑合吃，让他啃冰箱也是乐意的吧。他还想去厨房帮忙，温尔雅看了看他的白衬衣，还是把他撵了出去。
隔着玻璃看着这个忙碌的身影，范西文很难不联想到在美国那个小公寓时的场景，他好像，再次靠近了某种被他抛弃的幸福。
随着油烟机沉闷的噪音消失，范西文很自觉地起身到厨房端盘子。虽然嘴上说着凑合，温尔雅还是做了三菜一汤，烩蘑菇和剪牛肋条都是是两个人以前常吃的，诡异的胡萝卜拌黄瓜是范西文喜欢的，这着实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餐桌上，范西文夸张地赞颂着温尔雅的好手艺。虽然表现出来的艺术成分很高，但好吃也是真心的。分手以后，他再没吃过口感如此恰到好处的胡萝卜拌黄瓜。
对此，温尔雅只是平静地说好久没做了，倒不是过分谦虚，是她还沉浸在乱糟糟的心事里。
终于，在范西文吃个差不多，准备抢着刷碗的时候，她把人叫住。
“别刷了，我们聊聊吧。”
她语气认真，范西文也能大概猜到她想聊什么。
躲是躲不过去了，也罢，他们之间还有没解开的疙瘩，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倒是尽早解决比较好。
范西文放下碗筷，“好，你说。”
温尔雅就直入正题。
“你之前说，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我的原谅是吗？”
“是。”
她摇头道:“你情我愿，我们之间不存在原不原谅的问题。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心里才好受，那我原谅你了。”
是原谅了，还是释怀了，无所谓了?范西文有点慌乱，他总觉得这不是关系缓和的节奏。如果从这句原谅往后他在温尔雅心里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倒宁愿让她讨厌，让她憎恨。
“温温，我其实更想……”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原谅。是化解，不是释怀。
范西文想解释，却被温尔雅打断了，她有更多的话要说，这也是她主动提出一起吃饭的目的。
“还有分手的事，索性也一起说明白。我心里一直都清楚，横在我们之间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卡。”
她举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继续滔滔不绝。
“以前，我知道你的风评，知道或许某一天你会突然抽身，但也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因为那时候你真的很吸引我，这种吸引大于对分手的担心。”
范西文的缺点在于对待男女关系太过随意，但温尔雅偏偏更被他的优点吸引。她欣赏他的狂妄自由，能看透现实但保持天真，喜欢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还有聪明和骄傲。
索菲亚曾经劝她，说Sivan不是她能驾驭的人，他说bye总是比说Hi更容易，而她只会是这些句bye里的其中之一。温尔雅自己何曾不清楚呢？像她这样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怎么看和他都不合适，从一开始就不合适。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迈出了那一步，那是这个老实人二十四年来为数不多的勇敢和逾越。
“因为我确实，真正为你心动过。”
一双蓄水含情的桃花眼之上，范西文的睫毛微微颤动，同样颤动着的，还有他的心。原来，她对自己是这样的珍视，她从来都知道安卡是自己分手的借口，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挣扎。一时间，范西文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愧疚。
虽然温尔雅这段话的重点在于她自己的感情，但让范西文感到愧疚的是另一回事。如果说，范西文曾经说过的话，以及他对昔日爱人隐而不宣的感情都可以解释，但他过去那个风流浪子的形象明晃晃映在每个人心里，无从解释。”
庆幸的是，他现在可以对曾经那个错误的自己大加批判，仿佛这个世界有两个范西文，24岁之前的他消失不见了，24岁之后的他带着忠贞专一的喜欢来到了温尔雅面前。
“我以前太幼稚，喜欢出风头，总是把自己搞得花枝招展，做了很多荒唐事。我以为那就是我人生的常态。但是幸好，你出现了。那时候，你是我所有朋友里，最稳重，最认真的一个，认识你之后，我发现自己改变了很多。”
范西文过去种种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在和他爸叫嚣，范若群想让他踏实，他就到处招惹是非。父子二人的关系一向如此，一个永远都在否定，一个永远都在反叛。
镜花水月一场梦，需要有人去叫醒。范西文认为，温尔雅是那个人。
“是你对自己，对更丰满的日子有所期待，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以那样的状态过一辈子。你本来就不是平时表现出来的那种人。”
既然聊到这，温尔雅就顺着说下去。
“我倒真希望你是为我而改变的。我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但也会幻想，在你眼里，我会不会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直走下去。”
她说着笑了，笑自己以前怎么那么傻。
那些都只在心里想想，她其实一直都提心吊胆。每次范西文的社交圈出现一个比她优秀的人，她装着不知道却比谁都在意。一起相处越久，就越担心分手。
“当然，我一直都愿意。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和你有一个将来。温温，你是我遇到过的，第一个想要去珍惜的人。”范西文的眼睛里藏匿的脆弱在这一刻失去了掩体，他也有好多没说出口的话，围困在心里泛滥了这么久，终有决堤之日。
“很抱歉，和你相处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虚伪的，所以我明白你对这段感情持有怀疑，这情有可原。但是现在我可以毫不伪装告诉你，当我真正了解你，我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幸运，因为我遇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人。”
“可是，还是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不是吗？”
心里的想法倾吐得越多，温尔雅就越平静，倒是范西文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还可以重新开始。既然安卡的事你都知道，那我们之间没有原则性问题，没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啊！我们相处得那么和谐，如果……如果不是我一时想不通，或许现在我们还好好的。”
“这不代表我们之间没有问题。你不是一时想不通，不管重来多少次，你都会做一样的选择。”温尔雅笃定地看着范西文的眼睛。“我们的包袱都太重，看似亲昵，但从来不肯真正把对方看做能够依靠的人，也不会在对方面前展露最脆弱的一面。我喜欢你的骄傲，但这也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你性格要强，不甘示弱，总想证明自己是从容的，能应对一切的。你不愿意让人看到你的狼狈和失败，以至于哪怕让身边所有人误会你喜欢上了安卡也要和我分手。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可我还是一遍遍问，因为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说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在，至于其他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解决，你却一个挽留的字都没有说。”
范西文自以为了解温尔雅，但似乎温尔雅更了解他。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其实是在向他爸宣告，就算不听从他的安排，自己依然能活得很精彩。要是出了一点差错，他就会自尊心作祟远离所有人，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是我太愚钝了，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明明你那么理解我，我却只想着推开你，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温温。”范西文还在不停抒发着自己的愧疚。
“你先别着急辩白，这些话，是替两年前的我说的。现在，我想说点别的。”温尔雅握着手里的杯子慢慢说。
“好，我听着。”范西文眼角泛起红晕，带着歉意和期待，直勾勾的盯着温尔雅的眼睛。
“对不起。”
温尔雅说的是，对不起。
她其实一直很讨厌范西文向自己说对不起，但现在，她想说的，竟然也是这个。范西文眼底尽是震惊，他不解地看着温尔雅，却只见一张平静的，深思熟虑的脸。
“一个人在美国，是不是很苦。”
现在范西文懂了那句抱歉，为的是她当初没有一丝动容的离开。
分手后的范西文没有家人朋友的支持，没有资金维系日常开支，日子的确算得上苦了。他怪过命运，怪过自己不够有能力，也抱怨过他老爹，对于温尔雅却只觉得愧疚。可是这个傻子竟然在为她理所应当的离开而抱歉。
“怎么会是你的错，你不……”
范西文想安慰她，温尔雅却一直摇头，她要把话说完。
“今天，我过得很糟糕，又不想让你知道。你发短信问我怎么了，我没回，还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你才好。突然，我就理解了你当初的做法。原来，我也只愿意自己面对这些狼狈。”
很多事情，自己体会过，就不怨了。
“不要这样，温温。伤心就是伤心，你可以在我面前发泄，但不要在自己那么难过的时候再试图体谅我了，你可以任性一点，不考虑任何人。”
“还有在地铁上，你说的话也挺让我惭愧的。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什么都明白，却只想着生气，只恨你不说真话，最后自己走掉了。”
“我不要听你的对不起。你就是太傻了。”
谈话进行到这里，他们的心结才算解开。
“算了，扯平吧。”温尔雅拢了两下头发。
这句扯平意味着和解，这当然是范西文想见到的。
“好，扯平。你以前说的什么老死不相往来那些话可不算了。”
范西文脱口而出，现在不答应是傻子。
今天这顿饭是范西文回来之后最高兴的一餐。他沉浸在隔阂解除的喜悦当中，寻找接下来的话题。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现在你可以走了。”温尔雅话锋一转。
可以走了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怎么变脸这么快?
“我把碗给你刷了再走吧。”
“不用，待会赶不上末班车了。”
“别撵我走嘛，给个表现的机会，我还要重新追求你呢。”
温尔雅闻言，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说清楚了，不是已经改了。况且，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了。”
一桶冷水把范西文心底刚点燃的那点火苗浇了个透心凉。
“为什么？”
“就是不想了呗，我现在没有激情，也没有憧憬，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工作。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恋爱是负担。”
她其实还是害怕，人的性格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哪怕今天说得再清楚，可明天范西文面对挫折或许依然选择单枪匹马，她自己或许也还会在恋爱里患得患失。
现在的温尔雅顾虑的更多了，在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之前，她不会轻易开始。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但也不会放弃。温温，不要逃避我对你的感情，我会重新追上你的。”
范西文意识到现在的时机和情绪不宜多聊，会把刚刚和谐的氛围破坏掉，于是三言两语把温尔雅拒人千里的话堵在嘴边，端起碗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
从温尔雅那里出来以后，范西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高兴，看月亮也圆了，星星也多了，夜幕都变得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