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薇走出集团大楼时,天色已暗。她没有坐司机接驳的专车,而是径直穿过侧门步行街,拦下一辆网约车。手机在掌心震动,是安保组发来的消息:程婉住处已完成搜查,所有电子设备封存待检。她指尖滑动,调出上传的现场照片,一张张翻过凌乱的床单、翻开的日记本、梳妆台角落的药盒——直到最后一张,画面定格在卧室衣柜背后的小型冷藏盒上。
盒内只有一支透明药剂,标签清晰印着“HMV-23抗原序列匹配”。
她将图片放大,反复确认编号与格式无误,随即锁屏,靠向座椅后背。窗外楼宇灯光连成一片流动的河,映在她眼底却毫无波澜。权力移交已完成,董事会表决通过那一刻,她以为风暴就此终结。可此刻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车子停在东郊老工业区外围,她付钱下车。铁丝网围栏锈迹斑斑,缺口处堆满废弃建材。她踩着碎砖块穿行,脚下沙砾发出细碎声响。前方一栋三层仓库孤零零矗立在空地中央,外墙焦黑剥落,门框歪斜,门牌号早已脱落。这是1998年火灾原址,也是父亲当年签署租赁协议的地点。
她从包里取出强光手电,推开残破的侧门。木板断裂声在空旷空间里回荡,灰尘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绕过倾倒的货架和烧塌的横梁,走向建筑深处。头顶天花板半悬着一根主梁,边缘炭化严重,但朝内的一面似乎有刻痕。
她举起手电,光束扫过焦黑表面。
一行字清晰浮现:“程婉,此生不负。”
笔画深陷木质,每一划都带着用力凿刻的痕迹。她盯着那几个字,心跳未乱,思绪却骤然下沉。周志远平日冷峻克制,言语间从不流露情绪,可这行藏于废墟深处的誓言,却暴露出一种近乎执拗的情感执念。这不是算计,也不是伪装,而是一个人用二十年时间构筑的信仰核心。
她抬起手机准备拍照取证,屏幕刚对准刻痕,铃声突兀响起。
未知号码。
她按下接听,贴到耳边。
“你以为赢了吗?”周志远的声音传来,低哑中夹杂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给自己注射了HMV-23病毒变体。三小时后,城市主供水管网将全面污染。”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她的手指没有颤抖,只是迅速回忆起那份冷藏药剂的技术备注——抗原序列匹配,意味着它能中和该病毒的活性蛋白结构。唯一解药。
“你不怕死?”她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若她不在了,这世界早该停转。”
通话结束。
她立刻打开地图应用,搜索市政供水调度中心位置,设定导航路线。同时拨通技术组加密线路:“立刻调取全市供水系统近七十二小时运行日志,重点排查压力异常节点和远程控制终端登录记录,我要十分钟内看到初步分析报告。”
对方应声行动。
她收起手机,转身快步撤离仓库。刚踏出门口,身后轰然巨响,整根房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砸落在地,激起大片灰烬。她没有回头,沿着来路疾行,穿过荒地,拦下第二辆网约车。
车内,她打开冷藏盒检查药剂状态。密封完好,温度指示条显示仍在安全区间。她将其放入随身保温袋,固定在副驾驶座旁。导航显示预计到达时间:2小时47分。
她闭眼三秒,重新梳理线索链条。程婉不孕诊断成立,代孕计划失败,周志远却仍坚持推进继承人布局——说明他的目的从来不只是权力,而是完成某种承诺。而这句刻在废墟里的“此生不负”,正是他一切行为的心理原点。
车子驶上高架桥,城市灯火在两侧延展。她睁开眼,拨通医院值班室电话,询问父亲术后监护情况。护士回复生命体征稳定,尚未苏醒。她挂断,又联系私人法务团队,授权启动紧急资产冻结程序,防止周志远名下关联账户进行跨境转移。
做完这些,她低头查看邮箱自动同步的日程提醒:两小时前,一封来自程婉私人医生的加密邮件被拦截。内容为空白正文,附件是一段十秒音频。
她点开播放。
背景音是轻微的呼吸声,接着一个女声低语:“他说只要孩子落地,就放你走……可我知道,他不会停。”
声音戛然而止。
她将音频标记为高危证据,上传至公证链备份账户。与此同时,车载导航提示前方拥堵,建议改道。
她选择手动调整路线,避开市中心主干道,转入城南工业辅路。这条路更偏僻,但能节省至少二十分钟。
夜色渐浓,车灯划破前方黑暗。保温袋静静躺在副驾,药剂在低温环境中保持活性。她的视线扫过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注意到一辆黑色SUV在后方两个车道平行跟随。
同一车型,同一路线,连续三次变道仍保持距离。
她不动声色,继续前行。下一刻,前方路口信号灯由绿转黄。她没有减速,反而踩下油门,在红灯亮起前冲过交叉口。后视镜中,那辆SUV迟疑半秒,随即加速追来。
她右手摸向座位下方,抽出一把折叠刀,打开卡扣置于腿侧。左手则迅速点击手机,发送预设指令:一旦车辆偏离预定轨迹超过五百米,自动向警方及媒体平台推送三份加密文件包。
高架出口临近,她突然打方向,切入右侧应急车道。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紧随其后的SUV被堵在车流中,未能及时跟进。
她驶入匝道,速度未减。
五分钟后,确认无车尾随,她才稍稍放松肩部肌肉。但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稳定,目光紧盯前方道路。
手机震动,技术组回传分析报告:供水系统近两小时出现三次异常远程登录尝试,IP地址均指向贺氏集团旧内网服务器段。最后一次操作发生在十三分钟前,试图修改氯胺投加阈值。
攻击已经开始。
她立即拨号,命令IT团队切断该服务器物理电源,并通知水务局启动人工监控预案。同时将药剂信息简要通报应急管理专线,要求供水站做好接收与配比准备。
电话刚挂,新的短信弹出:【检测到您携带物品含有管制级生物制剂,请立即停止运输行为,否则将触发公共安全响应机制。】
发信号码归属地为空。
她冷笑,直接删除。
这种恐吓手段太粗糙。真正掌握权限的人不会用短信威胁,而是直接封锁交通或派遣执法单元。这不过是干扰战术。
她继续驱车前进。
四十分钟后,车辆抵达供水站外围警戒线。岗亭值守人员上前询问,她出示临时通行证,并亮出总裁印章备案编号。对方核对系统后放行。
她驾车进入厂区,停靠在主控楼侧门。拎起保温袋下车,脚步未停。
一名穿制服的技术主管迎上来:“我们刚接到预警,还没搞清楚状况。”
“不用搞清。”她说,“带我去中控室,现在。”
主管犹豫:“按规定,非登记人员不能……”
她打断:“三小时后,整座城市的饮用水会携带神经毒性病原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带我去,或者等明天全城爆发集体昏迷病例时,解释为什么拦住了唯一的解药。”
主管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引路。
走廊灯光明亮,脚步声回荡。她跟在对方身后,手始终没离开保温袋。
中控室门前,主管刷指纹开门。金属门滑开瞬间,她看见室内两名值班员正盯着屏幕,神情紧张。
她迈步进入,目光扫过监控墙——数十个画面实时显示各水厂运行状态。
其中一块屏幕右下角,跳出红色警告框:【氯胺浓度异常下降|疑似外部干预】。
她走向主控台,拉开外层防护盖,准备接入权限认证设备。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是周志远的来电。
她当着所有人面按下接听,开启外放。
“你比我想象中快。”他说,“但你真以为,一支疫苗就能阻止一切?”
她看着监控墙上跳动的数据流,声音平静:“你想要的不是毁灭,是让她活下去的方式延续下去。可你现在做的事,只会让她的名字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然后,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你来告诉我,”他说,“如果必须选一个人死,是你,还是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