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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残冬的寒意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梁山泊的上空,但接连几日的晴好天气,让阳光总算有了些许温度,照在人的身上,能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水泊边缘那些厚重的冰层,开始从岸边一点点融化,碎裂的冰块随着波浪轻轻荡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喀嚓声。枯黄的芦苇丛下,隐约能看到一点倔强的新绿正在破土,只是还十分微弱,难以改变整个水泊萧瑟的基调。

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而期盼的情绪,却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流,在林冲麾下的各营寨间悄然传递。尽管表面上,士卒们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削减了强度的操练,饭食也还是那般稀薄寡淡,但一些敏锐的头领和喽啰们,还是从几位核心头领——比如阮小七那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鲁智深那比往常更响亮的吼声和几乎咧到耳根的笑容——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一定有大事发生了,而且是好事。这种猜测和期待,像星星之火,在压抑沉闷的营寨中悄然蔓延,勉强支撑着那即将耗尽的人心。

林冲的小院,依旧是整个风暴眼中最平静的地方。但这份平静之下,是高度紧张和缜密的筹划。鲁智深、阮小七、阮小二、刘唐等人频繁地秘密进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神色。

“船只已经备好,都是轻快坚固的梭船,吃水浅,便于在复杂水道和薄冰区航行。挑选的五十名弟兄,都是水性精熟、悍勇敢战、口风极紧的老手!”阮小七压低声音,向林冲汇报,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金银和部分盐引也已准备妥当,洒家亲自查验过,分量十足!”鲁智深拍着胸脯保证,他那洪亮的嗓门即使刻意压低,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林冲站在院中,目光逐一扫过眼前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沉声道:“此次交易,关乎我等生死存亡,亦关乎梁山未来格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小七兄弟,你熟悉水路,负责引航和与芒砀山的人接洽。鲁师兄,你带二十名精锐步卒随船护卫,以防不测。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交易,是获取物资,除非对方心怀叵测,否则绝不可率先动武。一切见机行事,安全返回为第一要务!”

“明白!”阮小七和鲁智深同时抱拳,眼神坚定。

在一个雾气弥漫的黎明,天色未明,水泊上还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白雾。几条轻快的梭船,如同幽灵般悄然驶离了水寨,没有惊动任何人。船上没有悬挂任何旗帜,水手和护卫们都穿着普通的深色棉袄,兵器也用油布包裹着,看上去就像一队趁着晨雾出行的寻常船帮。鲁智深那魁梧的身躯刻意缩在船舱里,阮小七则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指引着船只沿着预定路线,向着与芒砀山约定的交界水域悄无声息地滑去。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和煎熬。

林冲依旧深居简出,但即便是他,也难以完全掩饰内心的那一丝波澜。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院中缓缓踱步,或是擦拭那杆许久未曾饮血的丈八蛇矛,目光时不时地投向水泊的方向。他知道,这次交易不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饥荒,更是一次对外部力量的试探和结盟,其意义远不止几船粮食那么简单。成功了,则海阔天空,有了与宋江周旋的底气和退路;失败了,则可能彻底激化矛盾,甚至引来芒砀山这个潜在敌人的反噬。

山寨里的其他人,则处于一种更加焦灼的等待中。宋江和吴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戴宗回报,林冲麾下各营虽然依旧缺粮,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感似乎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引而不发的韧性。

“兄长,情况有些不对。”吴用再次向宋江表达了他的忧虑,“林冲那边太过平静了。按常理,断粮至此,纵使他林冲有通天之能,也难挽士气。可如今……戴宗说,其营中并无大规模怨言,反而……隐隐有种期盼之意?莫非,他们真的找到了外部的门路?”

宋江靠在榻上,脸色在炭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三天后的黄昏,夕阳将天空和水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瞭望塔上的哨兵,最先发现了水天相接处那几个逐渐变大的黑点。

“船!有船队过来了!”哨兵高声呼喊,声音中带着惊疑。因为这船队的方向,并非来自通常的商路或官道,而是从水泊深处、芒砀山的方向而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梁山泊!

各营寨的喽啰们,无论是属于宋江一方还是林冲一方,都忍不住涌到水边或是地势较高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向远处张望。就连称病多日的宋江,也在吴用和戴宗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来到聚义厅前的高台上,脸色阴沉地望着那片水域。

船队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轮廓。那是几条吃水颇深、显然装载着重物的货船,由阮小七率领的那几条轻快梭船护卫着,正破开金色的波浪,朝着水寨方向稳稳驶来。为首的一条货船上,迎风立着一人,身形魁梧,光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不是花和尚鲁智深又是谁?他双手叉腰,咧着大嘴,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任谁都能感受到他那股扬眉吐气的快意!

“是鲁大师!是阮小七头领!”

“他们……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船?”

“看那吃水!船上装的肯定是粮食!是粮食啊!”

岸边的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林冲麾下的喽啰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许多人眼眶都红了,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活下去的保障!

阮小二、阮小五、刘唐等人早已在水寨码头等候多时,见到船队归来,也是激动不已,连忙指挥人手上前接应。

货船缓缓靠岸,鲁智深第一个跳下船,脚踏在坚实的码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载而归的喜悦都吸进肺里,然后猛地一挥手,声若洪钟地吼道:“弟兄们!卸货!把咱们的粮食、布匹,都搬回营里去!今天晚上,老子请客,让大家伙吃顿饱饭!”

“嗷——!”

码头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林冲麾下的喽啰们如同潮水般涌上前,在各自头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却又充满干劲地开始卸货。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主要是粟米和杂豆),一捆捆厚实的粗布,还有一些成包的药材,被源源不断地从船上搬运下来,堆放在码头上,很快就垒起了一座小山。

那金黄饱满的粟米,那厚实挡风的粗布,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实实在在的光芒。这光芒,刺疼了无数双饥饿的眼睛,也刺疼了高台上宋江和吴用的心。

宋江的脸色在夕阳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本该属于他用来掌控局面的资源,此刻却成了林冲收买人心、稳固权势的工具。他苦心经营的封锁策略,在这几船实实在在的物资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湖水,将他彻底淹没。

吴用站在宋江身边,羽扇早已忘了摇动,他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不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林冲竟然真的有能力从外部,而且是从芒砀山樊瑞那里,搞到如此大量的物资!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芒砀山……樊瑞……”吴用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林冲……何时与樊瑞搭上了线?!戴宗!你是干什么吃的!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事先毫无察觉?!”

戴宗低着头,脸上满是愧色和无奈:“军师恕罪……小人……小人确实未曾探得此事……林冲他们行事极为隐秘,往来皆走的水路险道,又刻意避开了我们的耳目……”

吴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事已至此,责怪任何人都无济于事了。林冲这一手“暗度陈仓”,不仅解决了自身的生存危机,更是向全山寨展示了他强大的能力和外部资源,此消彼长之下,宋江的威信必将遭受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兄长……”吴用看向面如死灰的宋江,声音干涩,“我们……失算了。”

宋江没有回应,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码头上那喧闹欢腾、与聚义厅前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场景,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而此刻,林冲依旧站在他那僻静的小院里。远处码头传来的隐约欢呼声,随风飘入他的耳中。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最后一抹即将沉入山峦的夕阳,脸上并无太多狂喜之色,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宝剑,愈发冰冷,也愈发坚定。

粮船入港,意味着僵局已被打破,力量的平衡开始倾斜。接下来的梁山,必将迎来新的、更加复杂的风云变幻。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掌握了相当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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