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伯忠目光从象征着光辉仕途的圣旨上，移到虞窈身上，敛起眼底的喜色。
“窈窈啊……”虞伯忠已经很长时间没搭理过这个女儿，但是他现在尽量让自己像个慈父。
省得等会说了半天，虞窈光知道哆嗦了，一滩浆糊的脑袋什么都没记住。
虞窈当真被他这一声“窈窈”吓得一哆嗦。
在她记忆中，爹爹不是叫她傻子，就是叫她蠢货，还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叫过她名字。
即便一些零星的记忆，记得从前脑袋正常时的场景，也是爹爹抱着她，叹气说“怎么就是个女儿”。
虞窈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跪着往虞伯忠脚边挪了挪。
她尽量让自己说得话通顺有逻辑，听起来不像个傻子。
只要她不像个傻子，爹爹就算不喜欢她，大概也能像对妹妹那样对她。
“爹爹，娘亲流血了，娘亲需要看郎中吃药药，能不能给娘亲请一个郎中来。”她问。
虞伯忠听着她稚气的话，眼底是藏不住的嫌弃。
谁家二八年华的女儿，说话还是这个样子。
他沉了口气，幸亏虞窈没有傻到生活不能自理，不然他的脸真是丢尽了。
“窈窈，你娘确实病了，这个病要花很多银子。”虞伯忠知道楚氏在这傻子心里的地位，觉得很是值得利用。
“窈窈有钱的，在柜子底下，窈窈现在就去拿！”虞窈大眼睛亮晶晶的，说着就要起身去拿。
“站住！”虞伯忠一声呵斥，让她顿住脚步。
“你娘的病需要花很多银子，凭你那点钱根本不够。现在只要你听爹的话，爹就能有很多银子，到时候给你娘请最好的郎中。”
虞窈蹙着眉思索，沉默须臾，问道：“窈窈听话，爹爹给娘亲请谢神医来治病？”
虞伯忠嘴角抽搐，傻子虽傻，心倒是够贪。
她也不想想谢神医是谁，问诊一次就要上千两银子，楚氏真到了看谢神医的地步，倒不如直接办丧事。
不过，现在为了他筹谋的大计，虞伯忠还是答应了。
“对，爹爹请谢神医给你娘亲治病，只要你听爹的话。”
虞窈眼睛又是一亮，仰头看着虞伯忠，使劲儿点头，“窈窈一定听爹爹的话！窈窈很乖的！”
侯府，与虞窈所居偏院相邻的合安院。
崔氏跟着七八个婆子，把楚氏带到推搡在了地上，她嫌弃地扫了眼阴沉潮湿的卧房，让下人先离开。
她迈着莲步，走到楚氏身边，笑道：“姐姐，你怎么就想不开呢？窈窈这是嫁到梁王府，以后可就成了王妃，你该高兴才是呀！”
似是安慰劝解，实则都是嘲讽取笑。
楚氏抬眸，冷冷看向她，“既然这么想当王妃，你怎么不让你女儿去？！”
崔氏勾唇，像是很遗憾，“姐姐这话就说笑了，这天家意思，岂是你我能左右的？或许……”
她顿了顿，一双狐狸眼里满是恶意，“或许天家以为，疯子是和傻子更般配呢？”
“崔氏！”楚氏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尖掐着掌心，“我还没死，轮不到你一个妾室在这里耀武扬威！”
听到“妾室”那两个字，崔氏脸色沉了一瞬，旋即又换上那副假惺惺的做派。
“那姐姐可要好好活着，活得久一点，还能看着窈窈守活寡，又或者……”崔氏半蹲下来，红唇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又或者被那个疯子折磨死？”
楚氏被这句话气得血气翻涌，喉咙顿时涌上一股腥咸。
她扬手，一巴掌要扇在崔氏脸上，被崔氏起身躲了过去。
崔氏冷哼了一声，眸光环视四周，“姐姐，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等我成为侯夫人时，会给姐姐上炷香的，自然，那小傻子我也不会忘了。”
“噗——”
楚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拉扯纠缠，她出身涑州商贾之家。
那年去寺里上香，意外救下了皇室旁系宗亲虞伯忠，他原本对她隐瞒了身份，她只当他是个布衣之身。
爹看重他老实忠厚，准了他们的婚事。
结果等她怀胎后，他才说出自己的身份，他说要带她去京中过好日子。
可来了京城才知道，虞侯府虽是皇室宗亲，但早已没落得只剩个空壳子，她的丰厚嫁妆被一点点蚕食吞噬。
商贾出身让她备受耻辱，公婆一边花着她的嫁妆，一边百般苛责。
虞伯忠也露出獠牙，在虞窈出生当日，他就带回来大着肚子的崔氏，要纳她为妾。
她一封接一封的家书送到涑州，跟父兄诉说窘境，可那边却杳无音信。
一缕微光透过斑驳的窗棂，照射到楚氏身上，照着她红肿的半边脸，苦涩的泪痕。
窈窈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如果不是有窈窈在，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中，早就化作枯骨。
她原本盼着窈窈能嫁入萧家，至少萧子谦那孩子看上去文质彬彬，不是个坏心眼的。
可现在，一切全都被残忍摧毁了。
她坠入深渊不得出路，她的窈窈又要落入嗜血成性的梁王手中。
又是一口鲜血从喉中喷涌。
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可以死，可她的窈窈该怎么活下去？
楚氏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桌子前，从抽屉中拿出纸笔咬破手指。
……
梁王毕竟名义上是三皇子，三皇子大婚，宫中的赏赐聘礼自是不会少。
一箱接一箱的金银珠宝，首饰布匹抬进侯府。
虞楠简直要挑花了眼，崔氏脸上喜气洋洋，指挥着下人把那些赏赐抬入自己私库。
虞窈则是站在角落，两手绞着帕子，低垂着头，在思索什么。
内侍公公令人送来明日大婚所用凤冠。
这是内务府专为皇子妃子所制赤金点翠冠。
冠身以赤金为骨，缀着展翅凤鸟，凤喙衔着珍珠串成的流苏，每颗珍珠都圆润如满月，日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虞楠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再也移不开。
不过，有崔氏提醒着，内侍公公在时，她倒是没有失态。
等来送聘礼和凤冠的内侍公公一走，虞楠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她站在凤冠前两眼放光，伸手触摸着饱满圆润的珍珠，看向虞窈时，眼底翻涌着嫉妒。
“娘亲，凭什么她能有这样的凤冠，女儿大婚时要比她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