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落了场雪,细碎的雪沫子打在窗棂上,簌簌轻响。沈青砚裹着秦掌柜送来的棉被,却没什么睡意。
断水刀被她压在枕下,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倒让她混乱的心绪安定了些。
“胭脂巷,有故人”——那行锈字像烙铁,在她脑子里反复灼烧。红衣女子手腕的伤痕、手帕上的缠枝莲,分明都在指向侯府。可顾晏辞处理得太干脆,连让她追问的机会都没给。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昏昏沉沉睡去,却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是侯府的大火,父亲苏承毅举着断水刀,刀身锈纹里渗出鲜血,他对着她喊“别信柳承影”,声音被烈焰吞噬,最后只剩下那把刀,在火里发出嗡鸣。
“唔……”沈青砚猛地惊醒,额上全是冷汗。窗外已泛出鱼肚白,雪停了,晨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淡淡的影。
她摸出枕下的断水刀,刀身的锈纹又恢复了寻常模样,仿佛昨夜的字只是幻觉。可梦里父亲的话,却清晰得像是刚说过。
柳承影……这个名字像根毒刺,扎在所有线索的中心。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沈青砚迅速把刀藏进褥子下,掀帘走出屋。
秦掌柜正站在院子里扫雪,见她出来,停下手里的扫帚:“苏姑娘醒了?厨房温着粥,我去给你端。”
他约莫四十岁,眉眼温和,手指却比寻常掌柜粗壮,指节处有层厚厚的茧——不像常年抓算盘的,倒像握过兵器。
“多谢秦掌柜。”沈青砚走过去,“我来吧。”
她接过扫帚,学着秦掌柜的样子扫雪。冻得发红的指尖触到积雪,反而清醒了些。
“秦掌柜在这里开了多久药铺?”她状似随意地问。
“快十年了。”秦掌柜答得平淡,“城南这边清静,适合养老。”
“那您认识顾公子很久了?”
秦掌柜的扫帚顿了一下,随即笑道:“算是吧。他偶尔会来抓些草药,一来二去就熟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沈青砚没再追问。她注意到院子角落的老桂树,树干粗壮,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树身上有个碗口大的洞,像是被雷劈过。
“这树有些年头了。”她随口道。
“嗯,据说这院子盖起来时就有了。”秦掌柜的目光在树上停了停,语气没什么异常,“夏天开花时香得很,就是枝干太老,去年风大,还断了根枝。”
沈青砚“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扫雪,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棵桂树。刚才扫到树根附近时,她似乎瞥见树洞里塞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不像枯枝。
早饭是白粥配酱菜,简单却温热。沈青砚喝着粥,听见前堂传来动静,像是有人抓药。她放下碗想去看看,却被秦掌柜拦住:“前堂人杂,姑娘还是在院里待着稳妥。”
“我只是想活动活动。”她笑了笑,没再坚持。心里却更确定,这百草堂绝非普通药铺。
待秦掌柜去了前堂,沈青砚立刻转身走向桂树。树洞里果然塞着东西,是个用油布裹着的小包。她伸手进去掏,包不大,却沉甸甸的。
刚把包拽出来,就听见秦掌柜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苏姑娘在做什么?”
沈青砚心里一慌,飞快地把油布包塞进袖中,转身笑道:“看这树洞里有只松鼠,想抓来看看。”
秦掌柜的目光在她袖口扫了扫,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件深蓝色的布裙:“换身衣服吧,等会儿带你出去走走。总闷在院里也不是办法。”
沈青砚接过衣服,指尖有些发凉。他是发现了?还是故意给她机会?
换好衣服,秦掌柜果然带她出了百草堂。城南多是平民百姓,街面虽不繁华,却比别处热闹。秦掌柜熟门熟路地和摊贩打招呼,买了些糕点,又给她买了支银簪,看着倒真像长辈对晚辈。
走到一处布庄时,秦掌柜让她进去选两匹布做衣裳,自己则在门口等着。沈青砚刚走进布庄,就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说:“往西走第三个胡同,有人等你。”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挑着货郎担的汉子擦肩而过,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是顾晏辞的人?还是……
沈青砚心跳得厉害,匆匆选了两匹布,付了钱(钱是秦掌柜给的),快步走出布庄。秦掌柜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强作镇定,“就是觉得有点闷。”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那个货郎的话。往西第三个胡同……要不要去?
回到百草堂时,已是午后。秦掌柜去了后堂算账,沈青砚借口回屋休息,立刻关上门,拿出袖中的油布包。
解开油布,里面是个黑木匣子,巴掌大小,锁是黄铜的,样式古朴。她试着用发簪去撬,没撬动。正琢磨着,指尖忽然触到匣子底部有块木板是松动的。
她抠开木板,里面掉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一看,是幅手绘的地图,标注着京城的几处地点,其中一个红圈,正好在百卷楼。
又是百卷楼!
沈青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断水刀指向那里,这神秘木匣里的地图也标着那里,百卷楼到底藏着什么?
她正想把纸折起来,却发现纸背面还有几行字,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潦草:
“礼器有假,玉圭藏锋。”
“柳氏异动,百卷楼查。”
“锦儿亲启——父字”
父字?!
沈青砚的手猛地一抖,纸差点掉在地上。这是苏锦的父亲,忠勇侯苏承毅写的?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特意留下了线索?
礼器……她想起断水刀第一次显现的密文,提到过侯府负责监造皇家祭祀礼器。看来父亲的死,果然和这些礼器有关。
玉圭藏锋?玉圭是祭祀用的礼器之一,难道里面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秦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苏姑娘,顾公子来了。”
沈青砚迅速把地图和纸条藏进床板下,将木匣子塞回油布包,想放回桂树洞,却听见顾晏辞已经走进了院子。
“苏姑娘在忙什么?”顾晏辞的声音隔着窗子传来。
沈青砚手忙脚乱地把油布包塞进床底,定了定神,掀帘出去:“没什么,整理一下东西。”
顾晏辞站在桂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雪光落在他肩头,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只是他的目光,正落在桂树的树洞口。
沈青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见了?
顾晏辞却像没发现异常,只是对她笑了笑:“秦掌柜说你适应得不错。正好,我要去百卷楼淘本书,你要不要一起?”
百卷楼!
沈青砚愣住了。他为什么突然要去百卷楼?是巧合,还是……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她看向顾晏辞的眼睛,那双总是藏着锋刃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几分坦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可沈青砚知道,这个人,从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去,还是不去?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簪,那是秦掌柜刚给她买的。阳光穿过桂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张摊开的网。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