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秦川没有回家。
他就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借着灯光一页一页地翻着他高一的课本。
数学，物理，化学……
那些曾经熟悉无比的公式和定义，现在变得无比陌生。
他感觉自己像个失忆症患者，在重新学习如何认识这个世界。
一个星期。
他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几乎毁掉了自己五年的努力。
秦川把脸埋进课本里，心里涌起一股后怕。
如果不是赵老师那番话，他会怎么样？
他会一直那么沉沦下去，放弃高考，随便找个工作，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然后在十一年后，或者更久之后，在电视上看着那个永远年轻的少女，成为一个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的，只会喊“英雄”的看客。
他会彻底失去她。
不，是从精神上彻底配不上她。
秦川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点迷茫和颓废被驱散，剩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决绝。
他不要只做一个追赶者。
他要去制定规则。
他重新拿起笔。
一个定义，一个公式，一道最基础的例题。
他学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慢，也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
天亮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高中三年的全部物理课本。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教室，照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时，他合上了最后一本书。
他回来了。
从那天起，高三（1）班的同学们发现，那个“学神”秦川，变得更可怕了。
他不再只是刷题。
他开始看各种各样他们看不懂的书。量子力学，广义相对论，弦理论……那些书的名字听起来就让人头大。
他会为了一个公式的推导，在草稿纸上写满整整一本。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追赶而学习的少年，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探索者。
周围的嘲笑声和议论声渐渐消失了。
没有人再拿他和苏洛的事情开玩笑。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秦川的世界了。
他活在一个比苏洛的星辰大海，更遥远的地方。
那是理论物理的枯燥宇宙。
只有一个人，偶尔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物理课代表，一个戴着眼镜，很安静的女生。
她每次把卷子发给秦川时，都会小声说一句：“秦川同学，赵老师让你放学后去他办公室。”
秦川每次都只是点点头。
赵老师的办公室，成了他第二个教室。
赵老师没有再骂过他，也没有再鼓励过他。他只是把书架上那些布满灰尘的大学教材，一本一本地扔给秦川。
“这本看完了？那就看这个。《时间简史》只是科普读物，想入门，看这本《广义相对论基础》。”
“朗道的《理论物理学教程》是经典，但有些观点过时了。你可以对比着这本《现代量子场论》一起看。”
“你的数学基础太差了。物理的尽头是数学。把这本《数学物理方法》啃下来，不然你什么都算不出来。”
赵老师扮演着一个引路人的角色，苛刻，但精准。
他看着秦川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吸收着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本科生都头痛欲裂的知识。
这小子心里那团火，被他彻底点燃了。
这团火，将支撑他走过未来那漫长而孤寂的道路。
高考前夕。
学校组织了最后一次模拟考。
成绩出来后，整个高三年级都轰动了。
秦川，总分708。
满分750。
那张满分的物理卷子，被物理组的老师们传来传去，最后被赵老师锁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他看着卷子上那行云流水，又严谨到可怕的解题过程，喝了口茶，嘴角微微扬起。
高考那天，天气很好。
秦川走进考场，心态平静得不像个考生。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必须通过的资格考试。
一场通往星辰大海的，入场券资格考试。
考完最后一门，交卷铃声响起。
秦川走出考场，外面是黑压压的家长和记者。
他没有停留，穿过人群直接回了家。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对答案，或者狂欢。
他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弦论导引》。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秦川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每天两点一线，家，赵老师的办公室。
直到出分那天。
他没有自己去查。是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用一种激动到变了调的声音打过来的。
“秦川！你……你……你是省状元！”
秦川“哦”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王老师被他这个反应噎住了。
“哦？就一个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夏科大！京大！随便你挑！他们招生办的电话都快把我的手机打爆了！”
“王老师，我已经填好志愿了。”秦川说。
“填好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哪个？”
“夏科大，天体物理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师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秦川，老师还是想多说一句。以你的分数，可以选前景更好的专业，比如金融，计算机……天体物理这个专业……太苦了，而且出路窄。”
“王老师，谢谢您。”秦川打断了她，“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挂掉电话，秦川看着窗外。
天很蓝。
他想起了五年前，他问赵老师，怎么才能看懂苏洛的笔记。
赵老师说，考上夏科大或者京大的天体物理系。
现在，他做到了。
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他拿起手机，给赵老师发了条短信。
“老师，我考上了。”
很快，赵老师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
“嗯。”
秦川笑了。
这个“嗯”字背后，藏着多少东西。
暑假，秦川没有休息。
他办了张图书证，每天泡在市图书馆里。
他提前开始自学大学的课程。
微积分，线性代数，普通物理……
他疯狂地汲取着书中的知识。
高考状元这个光环，在夏科大那种怪物云集的地方，什么都不是。
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开学前一天，赵老师把他叫到家里，请他吃了顿饭。
师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饭桌上，赵老师一反常态，没跟他聊物理，净是说些家长里短。
“到大学了，别光学。也要多跟同学交流，谈个恋爱什么的。”赵老师给他夹了块红烧肉，“你这性格太闷了，不讨女孩子喜欢。”
秦川只是埋头吃饭，不吭声。
吃完饭，赵老师把他送到门口。
“小子。”赵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学跟高中不一样。那里有全国最聪明的一群人。别骄傲，也别气馁。”
“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秦川手里，“这个你拿着。”
秦川打开一看，是一支钢笔。派克的，看起来价格不菲。
“你那支破笔该换了。”赵老师说，“以后要用它去写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秦川握着那支还有余温的钢笔，喉咙有点堵。
他对着赵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谢谢您。”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赵老师不耐烦地摆摆手，“滚蛋吧。到了学校，安顿好了，给我来个信。”
秦川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但赵老师一定在门口站了很久。
这个用最刻薄的话，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的男人，是他生命中除了父母和苏洛之外，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