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终于有了收敛的意思,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祁渝摊开的学生会章程上投下细长的光斑。他笔尖顿了顿,墨点在”活动策划细则”几个字旁边晕开一小团灰。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校园地图界面。新闻学院的教学楼被他用红笔圈了三次,像道解不开的数学题。
开学第一周像被按了快进键。作为中文系的新生代表,祁渝每天在班级例会、学生会培训、迎新晚会彩排之间连轴转。白衬衫的袖口总是卷到同样的高度,银边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祁渝,这份场地申请单需要你跑趟行政楼盖章。”学生会主席把一叠文件推过来,”下午三点前得交。”
“好。”他应声,指尖划过文件边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新闻学院的方向被香樟树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顶楼天台晾晒的衣服,在风里晃成模糊的色块。
这一周,他绕路经过新闻学院三次。第一次是抱着新生档案去档案室,特意绕到那栋灰红色的教学楼前,看见穿着军训服的新生排着队领教材,没找到那个狼尾发的身影。第二次是帮老师送教案,假装路过篮球场,目光在围观的人群里扫了又扫,只看见扎马尾的女生抱着矿泉水瓶笑。第三次最刻意,他借口查资料,走进新闻学院的图书馆,指尖划过书架上的《新闻采访与写作》,鼻腔里都是陌生的油墨味。
管理员阿姨问他找什么书,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最后红着脸拿了本《中国现代文学史》逃出来。
“在想什么?”副主席拍了拍他的肩膀,”脸怎么这么红?”
祁渝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章程上的”联络部”三个字看了很久。他摇摇头,把文件塞进背包:”没什么,去行政楼了。”
行政楼前的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拿着表格的新生。祁渝挤进去找盖章处的指示牌,目光却被一张转系申请表的样板吸住了。表格右上角贴着照片的位置空着,”原专业”一栏印着可填写的横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背包带,突然想起吴恙报到时说的”新闻”。她会喜欢这个专业吗?那个在贝斯前眼神凌厉的女生,似乎和”新闻稿写作规范”之类的东西格格不入。
正想得入神,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有人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后背。祁渝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件差点散落,转身时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狼尾发的挑染在阳光下泛着烟灰色,吴恙正歪着头看他,左手插在皮衣口袋里,右手还保持着敲打的姿势。”干嘛呢,你在这里罚站呢?”
祁渝的心跳漏了一拍,耳尖瞬间热起来。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才发现自己把文件抱得太紧,边角都皱了。”我…来盖章。”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学生会的?”吴恙扫了眼他怀里的文件袋,上面印着”学生会办公室”的字样。她嗤笑一声,”果然是好学生。”
周围有路过的学生看过来,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打了个转。一个穿着整洁卫衣、抱着文件的乖乖男,一个留着狼尾发、穿着皮衣的酷女生,站在一起像幅对比强烈的漫画。祁渝的手指蜷缩了下,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呢?”他鼓起勇气问,声音比刚才大了些,”来做什么?”
“走关系。”吴恙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行政楼里侧,”找系主任聊聊转系的事。”
祁渝愣住了:”转系?你不是新闻的吗?”
“谁告诉你我要学新闻了?”吴恙挑眉,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用舌尖顶到腮帮,”当初随便填的,来了才发现没劲透了。”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公告栏上的转系申请表,”反正不学这个,至于转去什么…还没想好。”
她的语气太随意,像在决定今晚吃什么。祁渝却觉得有些惊讶,转系对他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列满 pros and cons的大事,而吴恙说起来,就像扔掉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那…你想好转去哪个学院了吗?”祁渝追问,指尖悄悄松了松文件袋的系带。
“不知道。”吴恙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哪个打架不用写检讨,我就去哪个。”她显然是在开玩笑,左边嘴角的梨涡陷了陷,”或者哪个能让我白天睡觉晚上练琴,也行。”
祁渝没接话,只是看着她。阳光落在她狼尾发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的边,和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形成奇妙的反差。他突然想起那晚排练室里的贝斯声,原来她连专业的选择,都在围着音乐转。
“你呢?中文系很适合你?”吴恙反问,目光落在他文件袋里露出的《古代汉语》教材一角。
“嗯,我喜欢古典文学。”提到专业,祁渝的话多了些,”刚加入了校报的副刊部,负责每周的诗词赏析板块。”
“听着就无聊。”吴恙直言不讳,但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是单纯的评价。她抬手看了看表,手腕上的骷髅手链滑下来,”我得进去了,老头脾气不好,迟到要挨训。”
祁渝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想说些什么,比如”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或者”转系的流程我知道一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和她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帮忙”,或许在她看来只是多管闲事。
吴恙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下,回头看他:”对了,下周六晚上的演出,记得来。”她报了个地址,是市中心的livehouse(现场音乐演出场所),”黄毛他们说,要给你留个前排位置,感受下震破耳膜的快乐。”
祁渝愣了愣,随即点头:”好,我会去的。”
“别穿得像去考试就行。”吴恙笑了笑,转身走进行政楼。狼尾发随着她的步伐在身后甩动,像只黑色的小旗子。
祁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手里的文件袋还带着她刚才目光扫过的余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卫衣和牛仔裤,又想起她皮衣上的金属链条,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周围的学生渐渐散去,公告栏前恢复了安静。祁渝走到刚才吴恙站过的地方,低头看见她踢过的那颗石子,滚到了转系申请表的样板下方,正好停在”新专业”那一栏的旁边。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石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转系后的吴恙会去哪里?是充满公式和实验的理科楼,还是和她气质更搭的艺术学院?
手机震动起来,是班级群里的消息,通知下午要开班会选举临时班委。祁渝深吸一口气,把文件袋抱紧,转身走向行政楼的办事窗口。
盖章的过程很顺利,老师看着他工整的字迹,笑着夸了句”中文系的学生就是不一样”。祁渝礼貌地道谢,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从行政楼出来时,他特意绕到新闻学院的教学楼前。公告栏上贴着新生的分班名单,他在”新闻一班”里找到了”吴恙”的名字,旁边还印着学号和辅导员的联系方式。
祁渝的脚步顿了顿,手指在口袋里蜷缩了下。他可以拍下这个联系方式,存在手机里,这样下次想找她的时候,就不用像个傻子一样在各个学院晃悠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掏手机。阳光穿过香樟树叶,在名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恙”两个字被照得有些模糊。他想,或许像现在这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遇见,也挺好的。
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时,副主席正等着他的文件。”去哪了这么久?”对方接过文件,随口问道,”脸上怎么红红的?”
祁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些烫。”没什么,”他笑了笑,”外面太阳有点大。”
他坐下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秀的字迹。但心思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总往行政楼的方向飘。他想象着吴恙和系主任谈话的样子,是像在乐队里那样强势,还是会收敛些锋芒?她会转去哪个专业?会不会…转到离中文系近一点的地方?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低声说着什么。祁渝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日程表,密密麻麻的安排里,他突然想在周六晚上空出一块地方,用红笔圈起来,写上”livehouse”。
或许,他该找件不那么像”去考试”的衣服。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祁渝的嘴角忍不住又弯了弯,连带着笔下的字,都比平时多了几分轻快。
这个被各种事务填满的开学第一周,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相遇,好像突然多了些不一样的色彩。就像黑白的素描突然被抹上了一抹烟灰色的狼尾,和一点金属链条的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