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的闹钟响第三遍时,吴恙才挣扎着从堆满谱子的书桌前抬起头。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冷空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在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眼底的红血丝。手里的保温杯早就空了,喉咙干得发紧,但心脏却跳得异常有力,像揣着一团随时会炸开的暖光。
她把新写的《暖光里的默片》谱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夹,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镜子里的女孩眼下泛着青黑,嘴角却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连带着那点疲惫都染上了雀跃的色彩。
“今天一定要让他们大吃一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握拳,指尖触到冰凉的镜面时,忽然想起祁渝看到钢琴谱时可能会有的表情——他会不会惊讶得说不出话?会不会又像往常一样,只是红着脸低头笑?
想到这里,吴恙的心跳又快了半拍,脚步轻快地抓起背包冲出了家门。
祁渝推开排练室门时,暖融融的空气里已经飘着吉他和弦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往窗边的位置望去,吴恙正背对着他坐在谱架前,晨光透过水雾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和他想象中无数次的画面重叠,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他今天来晚了。不是刻意为之,只是早上对着衣柜里的白毛衣犹豫了半小时,又在去排练室的路上绕了远路。昨晚老K在微信里说“吴恙有大惊喜”,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惊喜一定和林砚有关——说不定是林砚给她提了建议,说不定是她写出了满意的歌,说不定……那首歌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祁渝哥来了?”阿辫抱着吉他打招呼,指了指墙角的纸箱,“老K刚送了箱橘子,说是赞助方给的,你快来尝尝。”
祁渝点点头,把带来的热豆浆放在桌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吴恙的身影。她正和黄毛说着什么,手里比划着和弦走向,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是那天在排练室试穿的那件,好看得让他不敢多看。
“怎么才来?”老K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促狭的笑,“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祁渝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确实没睡好,整夜都在想吴恙见到林砚会聊些什么,想她会不会写出一首关于林哲宇的歌,想自己今天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是装作毫不在意,还是像往常一样默默递水?
排练室的门被推开,林哲宇拎着早餐走了进来,熟稔地把一杯热奶茶放在吴恙手边:“刚路过你喜欢的那家店,买了热乎的蛋挞。”
“谢谢学长!”吴恙抬头笑起来,接过奶茶的动作自然又亲昵。
祁渝的目光落在那杯奶茶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早上特意绕路买的豆浆还放在桌上,杯壁已经凝起了水珠,像他此刻慢慢冷却的心情。原来他费心准备的温暖,终究抵不过别人随手带来的关怀。
“好了好了,人齐了!”老K拍了拍手打断了他的思绪,“吴恙,快把你的‘大惊喜’拿出来吧,别吊胃口了。”
吴恙深吸一口气,从文件夹里抽出谱子,脸上的笑容既紧张又期待:“我写新歌了,叫《暖光里的默片》,想今天和大家一起排一排,看看能不能放进演出曲目里。”
谱子被传阅开来,阿辫吹了声口哨:“新歌?效率可以啊!这歌名听着就挺温柔。”
黄毛翻到鼓谱那页,眼睛一亮:“编曲不错啊,这段间奏留白很妙,是给谁留的?”
吴恙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祁渝身上,声音里带着笑意:“给钢琴留的,我想让祁渝试试。”
所有人的视线“唰”地一下集中到祁渝身上。他手里还捏着没剥开的橘子,指尖的凉意顺着血液蔓延到心脏,又被那道带着期待的目光烫得微微发颤。
他?钢琴?
祁渝接过谱子时,手指都在发软。纸张边缘还带着吴恙指尖的温度,油墨的清香里混着淡淡的柑橘味,是她常用的那款护手霜味道。他的目光落在“键盘间奏”那行字上,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
“我……我不太”他讷讷地说,指尖在琴键标记的位置反复摩挲。
“这段很简单的,我特意编得很容易上手。”吴恙走过来,指着谱子上的音符,“你看,都是基础和弦,节奏也慢,你肯定能行。”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畔,祁渝的耳朵瞬间红透了。他低着头,不敢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跳跃的音符上。可那些音符像是活了过来,在纸页上连成一串温暖的旋律,和他记忆里无数个画面重叠。
“这歌词……”阿辫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调侃,“燃,你这写的是谁?”
祁渝猛地抬头,目光撞上吴恙的眼睛。她的脸颊瞬间涨红,慌忙低下头去整理谱架,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顶,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那一刻,祁渝莫名的慌掉了,是谁,会是他吗。
“别瞎说,写的是咱们大家。”吴恙的声音细若蚊吟,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慌乱,“快排练吧,先过一遍和弦走向。”
吉他手阿辫识趣地没再追问,指尖拨动琴弦,弹出一段温暖的前奏。吴恙深吸一口气,握着话筒站到舞台中央,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祁渝。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哼唱模糊的歌词,刻意不让人听清。
祁渝坐在临时找来的电子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却一个音符也弹不出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勾走,心脏像被温水浸泡着,又酸又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副歌部分再加强一点力度!”老K在台下喊道,“情绪再饱满些,这歌得唱到人心坎里去!”吴恙在示范唱法,老k一边熟悉唱腔一边观察列队。
吴恙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你站在舞台边缘,是比星光更亮的光源……”
她唱到这句时,目光直直地望向祁渝,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闪躲,只有坦荡的温柔和明亮的笑意。阳光恰好穿过云层,在她眼底跳跃成细碎的光斑,像把整个春天的暖光都装进了眼里。
祁渝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终于落在琴键上。简单的和弦在排练室里流淌开来,不算熟练,却带着他独有的温柔。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也变成发光的存在。
排练进行得异常顺利。新歌的旋律温暖而治愈,和乐队之前的摇滚风格截然不同,却意外地和谐。阿辫把吉他音色调得柔和了许多,黄毛也收起了张扬的鼓点,连老K都忍不住跟着节奏轻轻点头。
休息时,吴恙拿着保温杯走到祁渝身边,递给他一杯温水:“钢琴部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改改?”
“不用,很好。”祁渝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她的温度,连忙缩了回来,“我……我回去多练练,不会拖后腿的。”
“我相信你。”吴恙的笑容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带着暖意,“对了,昨天去见林砚哥,他教了我好多创作技巧,说写歌最重要的是诚实,要写自己真正感受到的东西。”
祁渝的手指在水杯壁上轻轻摩挲:“那……他帮你找到灵感了?”
“嗯。”吴恙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认真的笑意,“他让我想想对自己重要的人,我一想到……就有灵感了。”
她没有说想到了谁,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祁渝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走过来的林哲宇打断了。
“新歌很好听啊!”林哲宇手里拿着一瓶可乐,笑着递给吴恙,“尤其是副歌部分,很抓耳,我哥果然没说错,你很有天赋。”
“多亏了学长帮忙牵线。”吴恙接过可乐,语气里满是感激,“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吃饭不急,先把演出拿下再说。”林哲宇的目光落在祁渝身上,带着友好的笑意,“祁渝钢琴弹得不错啊,隐藏技能?”
祁渝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能感觉到林哲宇的目光里没有恶意,却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吴恙和林哲宇站在一起讨论歌词时,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又被莫名的酸涩取代了。
他终究还是比不过林哲宇。林哲宇能帮她见偶像,能给她专业建议,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讨论音乐,而他只能在角落里弹着简单的钢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说出口。
“怎么又不高兴了?”老K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递来一支橘子味的棒棒糖,“刚才听歌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林哲宇一来你就摆臭脸。”
祁渝剥开糖纸,橘子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心里的酸涩却没减多少:“我没有不高兴。”
“还嘴硬。”老K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正在和林哲宇说笑的吴恙,“你没发现吗?她唱到‘暖光里的侧脸’时,眼睛一直盯着你;她编钢琴部分时,连你只会基础和弦都想到了;她跟林哲宇聊天时,脚却一直朝着你这边。”
祁渝愣住了,下意识地朝吴恙望去。她正侧对着他说话,脚尖果然微微朝他这边倾斜,阳光落在她侧脸,温柔得像歌里唱的那样。
“喜欢就去说啊,憋在心里能开花结果?”老K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吴恙不是那种喜欢花里胡哨的姑娘,看上去不好惹吊儿郎当,但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陪伴,是你这种把热可可温度都记在心里的人。”
橘子糖的甜味在口腔里慢慢化开,祁渝看着吴恙转身朝他走来,心里那点犹豫忽然消失了。也许他给不了她人脉和资源,但他能给她最踏实的陪伴,能在她唱歌时做她的钢琴伴奏,能在她需要时永远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这就够了。
下午的排练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暖光里的默片》已经能完整地演奏下来,祁渝的钢琴间奏虽然还有些生疏,却恰到好处地给歌曲增添了温柔的底色。
“完美!”老K激动地拍着桌子,“就这首歌了!演出时压轴唱,保证能炸场!”
黄毛擦着额头上的汗,笑着说:“祁渝哥这钢琴弹得,比阿辫的吉他还能勾人,到时候台下姑娘的尖叫声肯定少不了。”
祁渝的脸又红了,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吴恙。她正低头整理谱子,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夕阳的金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林哲宇拿起外套,临走前特意走到吴恙身边,“明天我把林砚哥的签名专辑带来给你,说不定能再给你点灵感。”
“谢谢学长!”吴恙抬起头,眼里闪着惊喜的光。
祁渝看着林哲宇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平复的酸涩又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控制不住地在意——在意林哲宇总能给吴恙带来惊喜,在意他们之间那种自然的熟稔,在意自己始终插不进去的距离感。
“我也该走了。”吴恙收拾好谱子,走到祁渝身边时停下脚步,“钢琴部分你要是觉得难,我晚上把音频发你,你跟着练。”
“好。”祁渝点点头,看着她拿起背包,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那个……演出那天,你想穿什么衣服?”
吴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还没想好呢,怎么了?”
“没什么。”祁渝低下头,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出一个音符,“就是觉得……你穿白色很好看。”
夕阳的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紧紧依偎。吴恙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祁渝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我会好好练钢琴的,不会让你失望。”他抬起头,目光认真又坚定,像在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
吴恙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多余了。她用力点点头,转身推开门时,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初春的暖意,连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
祁渝站在排练室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那点落寞终于被温暖取代了。他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说出那句喜欢,但他能用钢琴为她伴奏,能用行动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星巢Livehouse的演出越来越近了,排练室的暖光依旧在每个夜晚亮着。祁渝的钢琴弹得越来越熟练,乐队也越来越有默契,那些藏在歌词里的心事,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都随着旋律一点点流淌出来,在空气中发酵成期待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