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哗啦啦地下着,砸在脸上像小针扎一样疼。
牧燃抬起头,看见一道白里透着点青光的柱子已经升到了半空,直直地插进厚厚的乌云里。背上的妹妹一点动静都没有,外袍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他脸上和手上,冰凉得让他心里一揪。他没再往前走,突然“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右腿“咔”的一声断了,骨头从皮肉里戳出来,灰色的灰渣顺着伤口喷出来,混着雨水变成黑泥流了一地。
他死死咬着牙,用左手撑住地面,拖着伤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前爬。
每挪一下,皮肤就像被撕开一层似的疼,肩膀、胸口、脸都在掉灰屑。左眼的纹路烧得厉害,好像有人拿针往他脑子里扎,可他不敢闭眼。他知道,这道光不是来救妹妹的,是要把她强行带走。
就在这时,光柱中间忽然浮出一张脸。
是牧澄。
她闭着眼,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可声音全被雨声盖住了。一道金线从她眉心垂下来,在空中扭来扭去,像活的一样,慢慢缠进了光柱深处。
牧燃喉咙一紧,赶紧伸手摸向怀里那个陶罐。
还在。
他没打开,只是把它紧紧按在胸口,隔着湿透的衣服感受那一丝硬硬的存在。他明白这药是诱饵,尘阙不会白白给。他们要的,是血,是命,是要把妹妹当成燃料烧掉。
不行,他绝不能答应。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一口混着灰烬的血喷向光柱边缘。血雾刚碰到光壁,“轰”地炸开了,像烧红的铁扔进冷水里。整根光柱猛地一震,吸力一下子弱了不少。
够了。
他喘着气,右手早就没了手指,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断腕。他用那根断骨划开左臂,把里面渗出来的灰渣全都抠出来,涂在掌心。
“你要她?”他哑着嗓子冲光柱吼,“那就先拿我填!”
话音刚落,光柱剧烈晃动起来。
一股狂风从里面冲出来,把他掀翻在地。后背撞上石头,肋骨“咔嚓”断了两根,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松手,反而把两只手掌死死拍进泥里,灰烬顺着指缝渗进土中。
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普通的摇晃,而是有种东西正贴着地底慢慢往上爬。他能感觉到,那种力量跟矿洞里的灰石一模一样,节奏、频率分毫不差。
原来早就连在一起了。
他咧嘴笑了下,嘴角裂开,鲜血滑下来。
“你闻到了吧?”他低声说,“这是灰徒的味道。”
光柱忽然亮了些,牧澄的脸也更清楚了。她眼皮轻轻颤了颤,嘴唇微张,轻轻叫了一声:“哥……”
声音很轻,却清清楚楚传进他耳朵里。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僵住了,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
下一秒,光柱猛地收缩,吸力暴增。他整个人被扯得离地而起,脚尖悬空,直直往光柱里拽。衣服撕裂,皮肤成片剥落,化成灰烬卷进风暴。他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翻裂,血混着灰不停往外流,还是被一点点拖过去。
不行。
他还不能放手。
他低头,额头猛撞石头。一下,两下,第三下,头破血流,血顺着眉毛流进眼睛。他不管,一直撞到脑袋嗡嗡响,意识都快模糊才停下。
清醒了。
他抬起仅剩的左臂,一把撕开胸前的衣服,露出心口那道旧疤——那是小时候为妹妹挡刀留下的。现在疤痕周围爬满了灰白色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他抓起一把掺了血的灰,狠狠抹在心口。
“来啊!”他怒吼,“我还没烧完!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吼声落下,光柱剧烈摇晃。
牧澄的身体缓缓飘了起来,离地三尺。金线从她七窍钻出,缠绕全身。她嘴唇飞快地动着,像在念什么,可还是听不清。
牧燃知道她在挣扎。
他也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左腿开始发灰,肌肉一块块碎裂脱落。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趴在地上,用手肘艰难地往前挪。每一次移动,都像在刀尖上爬,可他没有停。
终于,他爬到了光柱底下。
热浪扑面而来,头发“刺啦”一声卷曲焦黑。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脚踝。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他猛地一跃,拼尽全力跳起来,指尖终于碰到了她冰凉的脚踝。
就在那一瞬,光柱“轰”地炸响。
巨大的冲击力从接触点爆开,把他狠狠甩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他咳出一口黑血,里面还夹着灰渣。
可他笑了。
他真的碰到了。
她还在。
他撑起胳膊,又一点一点往回爬。
雨水打在脸上,混着血水流下来。他的脸早就不成人样,一半是烂掉的血肉,一半是凝固的灰壳。左眼的纹路亮得吓人,映出光柱里一闪而过的符文——那不是祝福,是锁链。一圈圈缠在她身上,越收越紧。
这不是迎接。
是囚禁。
他终于明白了。
从矿洞的神谕,到灰市老人的低语,再到现在的光柱,从来就不是为了救她。是收割。他们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把她这个“无瑕之体”带回去,炼成新的炉心。
可他不服。
他撑起身子,把嘴里最后一口带血的灰吐出来,抹在额头上。
“你说她是归位。”他盯着光柱,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那我呢?我这个拾灰的,算不算迷了路的?”
没人回答。
只有雨声。
他慢慢站起来,只剩一条腿能用,靠一根断骨撑着。一步一步走回去,走到光柱前,仰头看着里面那个越来越透明的身影。
“澄儿。”他轻声说,“哥在这儿。”
话音刚落,光柱忽然静止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雨也停了。
牧澄睁开了眼。
金色的瞳孔,没有焦点,却直直望着他。
她嘴唇动了动,这一次,声音清晰传来:
“快走。”
他没动。
她忽然抬手,指尖在光壁上轻轻一划。一道细小的裂痕浮现,转瞬即逝。
可他看见了。
那不是命令。
是求他别死。
他咧开嘴,鲜血从嘴角滑下。
“走?”他摇头,“我走到这儿,就是为了站着。”
他抬起手,把心口那块沾满灰与血的布条撕下来,狠狠拍在光柱上。
布条贴上去的瞬间,整根光柱剧烈震颤。
地底传来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