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厚重的冰层,瞬间冻结了整座喧嚣的宴会厅。只有背景那块巨大的LED屏幕,如同沉默的恶魔之眼,冰冷地、持续地播放着足以将顾泽言打入地狱的铁证。
左侧,是那份来自“青山市安宁精神疗养院”的病历扫描件。患者姓名“沈微”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人心上。而下方那行加粗的诊断结果——“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伴有严重暴力倾向及自毁行为)”——更是如同滴血的诅咒,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最下方,“张明远”龙飞凤舞的签名,以及旁边被醒目的红色电子笔迹圈出的日期:泽耀科技A轮融资成功庆功宴的后一天!时间点精准得如同精心设计的谋杀!
右侧屏幕,一张张清晰的银行流水截图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谎言的血肉。箭头冷酷地标注着资金的流向:数笔来自不同离岸账户的巨额资金,如同汇入阴沟的污流,最终全部注入同一个境内账户——收款人姓名:张明远!汇款备注栏里,那几个小字像淬毒的针,刺得人眼睛生疼:「特殊诊疗服务费(沈微)」!
铁证如山!每一份文件,每一笔转账,都带着冰冷的数据逻辑,构建起一个无法辩驳的真相:一场由顾泽言亲手策划、买通医生、针对未婚妻沈微的、彻头彻尾的、以精神疾病为名的非法囚禁!
「嘶——!」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压抑的潮汐。
「我的天……这是真的吗?顾总他……」
「伪造精神病证明?!还买通了医生?!」
「为了独占公司……把一起创业的未婚妻……送进那种地方三年?!」
「太可怕了!简直是魔鬼!」
「泽耀……泽耀的股价!完了!全完了!」一个股东模样的中年人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
议论声、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以及记者们如同疯了一般按动快门、调整镜头焦距的机械声响,瞬间冲破了短暂的死寂,汇聚成一片巨大而混乱的声浪漩涡,几乎要将宴会厅的穹顶掀翻!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海洋,疯狂地捕捉着台上那个瞬间成为众矢之的的男人——顾泽言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濒临崩溃的扭曲表情。
顾泽言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膛。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球因为极致的惊骇和暴怒而布满骇人的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发出滋滋的焦糊声。他精心构筑了三年、引以为傲的帝国基石,他踩着沈微的尊严和自由垒砌的辉煌王座,在这冷酷的电子光芒下,如同被强酸泼中的沙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溶解、崩塌!
「不——!!!」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杂着极端恐惧、暴怒和彻底崩溃的嘶吼,猛地从顾泽言痉挛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扭曲、嘶哑,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的最后悲鸣!
巨大的冲击和彻底失控的恐慌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感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极致的惊骇与毁灭一切的暴怒,让他紧握香槟杯的右手,无意识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内收紧!
「啪嚓——!!!」
一声比刚才大门洞开更刺耳、更令人心悸的清脆炸响,狠狠撕裂了嘈杂的空气!
是他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巴卡拉水晶香槟杯!
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无数闪光灯的疯狂捕捉下,那只象征着胜利与尊荣的水晶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锋利的、不规则的玻璃碎片如同爆开的冰花,瞬间四散飞溅!
「呃啊!」顾泽言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殷红温热的鲜血,混着杯中残余的金黄色香槟酒液,如同诡异而狰狞的毒蛇,顺着他痉挛的手指、掌心的伤口,以及碎裂的玻璃茬口,疯狂地蜿蜒流下!
滴滴答答……黏腻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在骤然又降低了几度的嘈杂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猩红与金黄交织的污浊液体,迅速在他熨帖昂贵的白色衬衫袖口、深灰色西装前襟上晕染开一大片刺目而肮脏的图案。黏腻,温热,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酒精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剧痛从掌心传来,却远不及他内心世界彻底崩塌所带来的毁灭性痛苦万分之一!
他像是被那鲜血和黏腻烫到,又像是被抽走了脊椎,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坚硬的演讲台边缘,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那张曾经颠倒众生、意气风发的英俊面孔,此刻只剩下扭曲的苍白和濒临疯狂的崩溃,眼神涣散失焦,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死死盯着自己那只不断涌出鲜血、沾满酒液和玻璃碎渣的手掌,仿佛那是什么不属于他的可怕怪物。
整个宴会厅的中心,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只剩下屏幕上无声却致命的控诉,顾泽言粗重混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的血与酒的混合物。
在这片由她亲手掀起的、充斥着血腥味和毁灭气息的滔天巨浪中心,沈微动了。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没有一丝的动摇。深蓝色的丝绒裙摆如同凝固的海水,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无息。她迎着那片狼藉和疯狂,迎着无数道或惊恐、或鄙夷、或探究的复杂目光,一步一步,异常稳定地走向那个演讲台,走向那个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的男人。
高跟鞋的鞋跟,精准地踩过几片溅落在她路径上的细小玻璃碎片,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她在距离顾泽言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足够她清晰地看到他前襟上那片刺目的污渍,足够她看清他脸上每一个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纹路,足够她感受到他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怨毒目光正死死钉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落在了演讲台边缘。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片玻璃碎片。它最大,最尖锐,边缘闪烁着寒光,上面沾染的鲜血也最浓稠、最刺眼——那是从顾泽言掌心伤口里涌出的、最新鲜的“战利品”。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无数镜头疯狂的聚焦下,沈微微微弯下了腰。
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从容,仿佛不是在拾取一片染血的凶器,而是在捡起一枚遗落在舞池中的珍珠胸针。两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伸出,指尖精准地捏住了那片玻璃最干净的棱角。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上面粘稠的血液还带着顾泽言残存的、令人厌恶的体温。她将它举到眼前,略高于视线,仿佛在仔细鉴赏一件独特的艺术品。宴会厅顶灯的光芒穿过这片染血的棱镜,折射出妖异而破碎的光斑,映在她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
透过这片猩红,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顾泽言那双写满了惊骇、怨毒、疯狂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顾总,」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背景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礼貌,如同在问候一位久违的、却毫无交情的陌生人。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寒霜的重锤,狠狠砸在顾泽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这份贺礼,可还满意?」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那片染血的玻璃在她指间危险地折射着吊灯的光芒,如同捏着一颗凝固的血泪。
「别急着谢幕。」沈微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温暖的笑容,而是冰冷刺骨、毫无温度、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寒风般的微笑。那笑容里淬满了三年炼狱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仇恨与决绝,「游戏,」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宣判力量,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凿击地面,清晰地送入顾泽言耳中,也送入在场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
「才刚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捏着玻璃片的指尖,倏然松开。
那片染血的、锋利的碎片,如同被彻底抛弃的垃圾,从她指间坠落。
「叮——!」
一声清脆、冰冷、如同丧钟敲响般的轻鸣,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回荡。
碎片落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到顾泽言那只沾满血渍和污秽的昂贵皮鞋旁边。那一点刺目的猩红,在满室辉煌的灯火下,显得无比肮脏,无比讽刺,像一个刚刚烙下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耻辱印记,牢牢钉在了他脚下,也钉在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里。
沈微不再看顾泽言一眼,也无需再看这满场惊惶、猜忌、即将分崩离析的众生相。她挺直了纤细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脊背,如同一位巡视完自己亲手攻陷的城池、对败军之将不屑一顾的女王。在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洗礼中,在两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保镖无声护卫下,从容转身。
深蓝色的丝绒裙摆划过一道冷冽而决绝的弧线。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稳定地响起,节奏分明,一步步,毫不停留地走向那洞开的、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鎏金大门,将身后那片由她亲手点燃的、充斥着血腥、谎言、背叛和毁灭气息的滔天烈焰,彻底甩在身后。
宴会厅内,只留下顾泽言粗重绝望的喘息、屏幕上无声却致命的控诉、记者们压抑不住的疯狂追问、股东们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那片静静躺在冰冷大理石上、反射着吊灯无情冷光的——染血的玻璃碎片。
像一个血写的句号,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
更是一个狰狞的开篇,预示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才刚刚拉开染血的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