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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柜台后的钱匣摔在地上,空空如也。

而孟大夫,那个总爱捋着胡须笑她“丫头手巧”的老人,此刻正趴在药碾子旁,鲜血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

“孟大夫……”

云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响。

云墨蹭到老人身边,用鼻尖轻轻拱着他的手,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唤他醒来。

“是…… 是乱兵……”

旁边一个包扎着伤口的病患瘫坐在地上,哭得抽噎不止:

“他们闯进来抢钱抢药,孟大夫拦着不让动药材,说好多药是救命的…… 那些人二话不说,举刀就…… 就……”

孟大夫的妻子早逝,膝下无儿无女,仁心堂是他守了一辈子的家,是他视若性命的心血。

如今药散了,人没了,一辈子的念想,顷刻间化为乌有。

一股彻骨的寒意混着浓重的哀伤,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云溪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恩公临别时那句“世道不太平”。

原来“乱世”二字,不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是真的能让一座繁华镇子在半个时辰内变成死城,能让安稳日子一夜崩塌,能让所有憧憬连同性命一起,碎得连渣都不剩。

石坞镇向来富庶,商户云集,是周边百里最热闹的去处。

可此刻,它像一头被抽干了血的巨兽,在除夕的寒风里无声地淌着泪。

云溪站在空荡的药铺中央,雪粒子从敞开的门灌进来,落在她脸上,凉得像冰。

她知道,自己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三日后。

云溪亲手葬了孟大夫,堆起的新坟前插着块简陋的木牌,连名字都未来得及刻。

她牵着云墨,再次踏上了茫茫前路。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飘着细碎的雪籽,落在肩头冰冰凉凉。

她抬头望了望,四方皆是白茫茫一片,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迈步。

沿途常见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怀里揣着仅剩的干粮,眼神空茫,不见半分神采。

起初撞见这些人,云溪还会心头一紧,可走得久了,看惯了路边倒毙的躯体、听惯了孩童冻饿的啼哭,那颗曾为苦难牵动的心,竟慢慢硬了起来,甚至生出几分麻木。

不是冷血,是实在经不起一次次剜心的疼。

倒是从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口中,她拼凑出几分乱世的原委。

“去年太子没了,偏又是圣上独子,如今圣上又年迈体衰……”

“可不是嘛,今上的两位兄弟肃王、裕王早就按捺不住了!”

“尤其是南境那位肃王,竟直接起兵反了!还好有景王殿下出兵拦着,不然京城都得变天!”

“哎,说是肃王兵败身死了,可那些散兵游勇没了主帅约束,反倒像脱了缰的野马,往周边州县窜,像饿狼似的到处扑!”

断断续续的议论里,云溪听明白了。

肃王的二十万兵马被景王挫败后,主力溃散,那些流窜的残兵没了粮草供给,便在膏腴之乡烧杀抢掠,石坞镇那场劫难,分明就是这些败兵所为。

云溪拢了拢衣襟,低头看了看脚边亦步亦趋的云墨,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往哪里走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离这些四处流窜的败兵远些,再远些。

一个月后。

云溪一路向北,来到了不被战火波及的一处富庶小镇——槐安镇。

刚踏入镇口,就见青石板路上车来马往,久违的叫卖声、算盘声混着河面上的摇橹声飘过来,正是一派安然的繁华商贸景象。

冬雪早已消融,风里渐渐带了暖意。

一路颠沛,偏逢兵祸后物价飞涨,她怀里的盘缠已用去了大半。

如今到了安稳地,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寻些营生挣钱才行。

沿街逛着,一个包子铺前飘来的肉香勾得人胃里发空。

云溪摸了摸口袋,径直买了两个大肉包,蒸腾的热气熨得手心发烫。

蹲下身时,云墨早摇着尾巴凑过来,鼻尖在她手背上蹭来蹭去。

“阿木,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她揉了揉云墨毛茸茸的脑袋,把一个肉包塞到它嘴边,“跟着阿姐好久没吃上热乎的,快吃吧。”

云墨嗷呜一声叼住,吧唧吧唧嚼得香甜。

云溪笑着起身,手里剩下的包子刚对半分开,手指一松,半块掉在了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弯腰,旁边就窜出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脏得发黑的手一把抄起地上的包子,塞进嘴里就狼吞虎咽地嚼。

云墨已经炸起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作势就要扑过去。

“别!” 云溪赶紧拉住云墨的颈绳。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脸颊深陷,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三口两口就把半个包子咽下去,噎得脖子直梗,嘴里还鼓鼓囊囊的,显然是饿到了极致。

包子已经进了肚,再争也无益。

云溪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和皴裂的嘴唇,心头的火气慢慢降了,只剩一声无奈的叹息,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牵着云墨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从剩下的包子里掰了半个,递到云墨嘴边:“没事,阿姐这里还有呢。”

云墨委屈地呜咽两声,低头小口啃起了包子。

继续往前走,云溪总觉得背后坠着个影子,回头望时,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走得快些,那影子似乎也跟得紧些。

她慢下脚步,身后的动静也跟着轻了。

这般若即若离,倒让她确定了不是错觉。

走到一条窄巷深处,两侧高墙挡住了街面的喧嚣,她猛地停步,沉声开口:“出来吧。”

墙根后窸窸窣窣一阵响,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正是抢包子的那孩子,双手不自然地绞在身前,就那么直直望着她。

“说,为什么跟着我们?” 云溪的声音里带着寒意。

小孩抿着干裂的嘴唇,眼睛转而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云溪的语气更冷了些:“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别跟着我!我自己都顾不上,断不可能带你。”

回应她的仍是沉默。

云墨见状,不耐烦地冲他吠了两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显然是想把这甩不掉的小尾巴赶跑。

云溪没再看那孩子,只攥紧了手里的狗绳,低声道:“阿木,走了。”

说着便转身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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