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校园论坛的那个帖子,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激起的涟漪远超好声音带来的短暂热闹。标题耸动——“深扒高二三班那位‘冰山’帅哥不为人知的过去!” 内容真真假假地拼凑着关于安东隅的传言:单亲家庭、母亲早逝、性格孤僻成因、甚至隐晦地暗示他“心理有问题”。发帖人显然是匿名,用词带着猎奇和窥探的恶意。
帖子迅速被转载、评论,在课间、在食堂、在每一个有学生聚集的角落发酵。好奇的、同情的、鄙夷的、纯粹看热闹的目光,比以前更加密集、更加肆无忌惮地投射到高二(三)班,聚焦在那个靠窗的清瘦身影上。
这一次,不再是带着滤镜的欣赏或爱慕,而是赤裸裸的探究和议论。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那么怪。”
“他妈妈好像是很早就……”
“感觉他有点可怜。”
“离他远点吧,感觉阴森森的。”
流言蜚语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来。安东隅周身的气压低到了冰点。他比以前更加沉默,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像是凝结了终年不化的寒冰,任何试图与之对视的人都会感到一股寒意。他不再仅仅是无视,而是用一种近乎尖锐的冷漠,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就连杜沐阳,几次想开口安慰或骂几句发泄,都在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前败下阵来,只能烦躁地挠头。
白桑榆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看到安东隅放在桌下的手,在无人注意时,会下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她看到他在被人指指点点时,脊背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易碎般的僵硬。她愤怒于那些不负责任的揣测和伤害,更心疼他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太多,也无法让流言立刻消失。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坚定地,试图在他周围筑起一道小小的防护墙。
当一个隔壁班的男生在走廊里,故意大声跟同伴讨论帖子内容,眼神不怀好意地瞟向安东隅时,白桑榆正从他们身边经过。她停下了脚步。
那是第一次,她在公开场合,为了安东隅,表现出如此鲜明的态度。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两个男生,平日里温和的眼睛里带着少有的锐利,声音清晰,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在别人背后议论隐私,很有趣吗?”
那两个男生没料到会有人,尤其是个女生,直接站出来反驳,一时愣住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白桑榆没有再多说,只是用那种带着谴责和失望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留下那两个男生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讪讪离开。
整个过程,安东隅都低着头,仿佛置身事外。但白桑榆坐回座位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攥紧的手指,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还有一次,课间操时间,人群拥挤下楼。不知是谁在后面推搡了一下,白桑榆一个趔趄,不小心撞到了走在前面的安东隅的后背。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
安东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依旧很冷,没什么温度,但在那极短暂的瞬间,白桑榆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对待其他人的、极其细微的波动。他没有像对待其他无意靠近的人那样立刻拉开距离,只是很快转回了头,低声说了一句:
“小心点。”
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是彻骨的寒冷。
这三个字,让白桑榆愣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杜沐阳也注意到了白桑榆这些悄然的变化。一次放学,他趁着安东隅先去车棚取车(安东隅偶尔会骑自行车上学),凑到白桑榆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是少有的认真:“白桑榆,谢了。”
白桑榆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杜沐阳朝安东隅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为了东隅。那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拍了拍白桑榆的肩膀,“总之,谢了。你跟他以前那些……不太一样。”
你跟他以前那些不太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在白桑榆心田。她不确定自己在安东隅心里到底有多“不一样”,但至少,她的存在,她的维护,她的安静陪伴,似乎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并且,没有被归为“打扰”或“麻烦”。
流言的风暴仍在持续,但风暴中心,似乎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平静地带。
安东隅依旧冷漠,依旧拒人千里。但他对白桑榆,似乎重新划定了一条界限——一条比对待其他人更靠内、更温和的界限。他默许了她偶尔越过“普通同桌”那条线的维护,接受了她那笨拙却真诚的关心。
他会因为她撞到他而提醒“小心点”,会在她值日擦窗台时,提前把那盆白色薄荷挪到安全的地方,会在她偶尔忘记带某本教材时,在她焦急寻找前,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书往她那边推过去一点点。
这些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举动,对于了解他的人来说,已是天差地别。
白桑榆明白,走近他,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虽然冰冷刺骨,却意外地冲垮了一些他们之间原本存在的、看不见的藩篱。
她看着窗台上那盆在流言蜚语中依旧安静生长的薄荷,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着顽强的生命力。
她相信,他也是如此。外在的冰霜或许很厚,但内在的生命力,远比别人想象的坚韧。
而她,愿意做那个守在冰层之外,等待春天的人。至少现在,她已经被允许,站在了离春天更近一些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