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徐子安小声的嘀咕:“哼,爹是丞相有什么了不起的……”
裴云铮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丞相的确很了不起。”
“你倒帮着他说话!” 徐子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又高了些,还带着点委屈。
裴云铮还没来得及回话,忽然觉得一道视线落在了身上。
那视线不算锐利,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像片薄冰轻轻贴在皮肤上。
她和徐子安同时顿住,齐齐抬眼望去。
只见陆成洲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卷书,目光却越过书页,直直落在他们俩身上,眉梢微挑,眼底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有些发紧。
“他、他该不会听到咱俩在说他了吧?” 徐子安瞬间慌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了缩。
裴云铮看着他那副慌慌张张,却还忍不住往陆成洲那边瞟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吐槽:“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会更有说服力一点儿。”
徐子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猛地收回目光。
值房里的墨香混着晨光,却莫名多了几分微妙的紧张。
靠窗的陆成洲,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
这一出插曲没有人注意的到,这一出之后徐子安倒是没有再继续蛐蛐,专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翰林院的灯几乎夜夜亮到三更。
同僚们个个埋首于笔墨间,连喝口热茶的功夫都要掐着算,脚不沾地地连轴转。
裴云铮本就清瘦这般熬下来,更加的瘦了,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吹跑了,眼尾的青影也重了几分。
张氏心疼的不行:“我儿这瘦的,颧骨都尖了!明儿我让厨房炖只老母鸡,给你好好补补!”
裴云铮笑着摇了摇头,反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语气放得柔缓:“娘,真不用这么麻烦。瘦些才好若是吃胖了,反倒容易暴露。”
“暴露”二字出口,张氏的身子明显顿了顿。
她垂眸看了看女儿清瘦的肩背,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左颊那道浅淡的疤痕,指尖划过疤痕时,她的眼神暗了暗,再抬眼望向裴云铮时,声音带着颤:“辛苦你了……都是娘不好。”
如若不是因为她,云铮何必要女扮男装、顶着“裴郎”的名头在朝堂上如履薄冰?
菁菁也不必跟着受怕,一家人本该在江南过安稳日子的。
“都过去了。”裴云铮轻轻覆上母亲摸疤痕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以后都会好的。”
张氏的眼泪没忍住,顺着眼角往下淌。
她别过脸,用袖口擦了擦,声音哽咽:“是娘害了你们……现在就想看着菁菁,看着你,都能过得踏实幸福,娘也无憾了。”
裴云铮见她红了眼,连忙笑着岔开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这可不就是幸福?您看,我有兰心陪着,还有岩哥儿那么乖的孩子,您这都儿孙满堂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话没完全驱散张氏眼底的愁绪,却让她的哭声止住了。
“娘,时辰不早了,您快些回去歇息吧。”她催促道。
张氏点了点头:“那你也赶紧睡,别熬着。”
说罢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房里走,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渐渐远了。
沈兰心自始至终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个白瓷碗。
碗沿冒着淡淡的热气,温润的药香混着红枣的甜意飘过来,正是她特意炖的滋补汤。
见张氏走了,她才上前两步,将碗轻轻放在裴云铮手心里。
“谢谢兰心。”
“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 沈兰心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眼尾微微弯着,长睫在烛火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连语气里都带着几分软意,倒不像责备,更像撒娇般的埋怨。
她本就生得极美,肤如凝脂,眉似远山,一双杏眼含着水汽时,更显温婉动人。
此刻这嗔怪的一眼,没带半分戾气,反倒像颗软糖,轻轻撞在裴云铮心上。
裴云铮只觉得耳尖忽然发烫,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可她很快回过神。
自己性别女,爱好男,这般反应,大抵是沈兰心的美太过夺目,任谁见了都会心动。
这般想着,她又坦然了些,只当是纯粹欣赏眼前的美人。
“看着我做甚?” 沈兰心见她捧着碗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弯了弯唇,抬手轻轻碰了碰碗沿,“快些喝吧,汤要凉了,凉了就没那么补了。”
裴云铮听着她的催促,鼻尖萦绕着甜暖的药香,连忙低头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帖得很。
这汤由党参、黄芪、当归,再配上红枣和枸杞,慢火炖上两个时辰,既补气血,又不会太过滋腻。
每日裴云铮回来都被她塞上这么一碗,许是这药膳真的见效,即便夜夜熬到深夜,她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头晕乏力,竟真的撑住了这连轴转的忙碌。
这般忙了近半月,终于盼来了喘息的节点。
新皇的登基大典。
大典当日,天还未亮,裴云铮便跟着同僚们往宫城去。
朱雀大街两侧早已站满了禁军,宫门前的白玉石阶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一直延伸到太极殿门口。
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身着朝服手持笏板。
裴云铮站在最末排。
昨夜忙到三更才回府,今早又寅时便起身,此刻她眼皮像坠了铅,连手中的笏板都有些握不稳,只觉得眼前的人影都在轻轻晃。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激得裴云铮打了个激灵,眼睫猛地颤了颤,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偏头一看,果然是徐子安,正憋笑着收回手,眼底满是戏谑。
“你做什么?”裴云铮没好气地伸手,一把将他还悬在半空的手拽下来,又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连眉梢都透着嫌弃。
徐子安却笑得更欢,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真不愧是当年享誉京城的探花郎,就算翻个白眼,眉眼都比旁人好看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