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巷的夜色彻底沉了下来，巷口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时衍送苏晚星回到住处，看着她走进楼道的背影，才转身掏出手机。
屏幕上躺着一条未读消息，是林溪发来的，时间就在半小时前：“资料放在‘拾光’门口的邮箱里了。另外，城南巷口的‘老槐树酒馆’，还记得吗？毕业前我们常去的那家，我订了靠窗的位置。从青石板巷步行过去不过二十分钟，想和你聊聊当年的四合院项目。如果你觉得没必要，就当我没说。”
陆时衍盯着 “老槐树酒馆” 这五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家小酒馆藏在大学城南的老巷里，木质门窗、昏黄灯光，还有老板自酿的米酒，是他们当年跑完项目、熬过通宵后最常去的地方。那时候，他们总喜欢从学校步行过去，踩着月光走在老巷里，聊理想，聊项目，聊那些没说透的心事。
犹豫了十分钟，他还是迈开了脚步。他知道林溪的性格，若不是真的有话想说，绝不会这样主动。更何况，关于宏远集团，关于当年四合院项目的隐情，他确实需要更多信息。
夜风带着老巷特有的草木清香，吹在脸上微凉。陆时衍沿着熟悉的路线往前走，路边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偶尔有晚归的行人擦肩而过，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他想起大学时，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林溪并肩走在这条路上，讨论着四合院的保护方案，聊着未来的规划，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都藏在晚风里。
二十分钟的路程，转瞬即至。老槐树酒馆还是老样子，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米酒香和木头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老板认出了他，笑着打招呼：“陆小子，好些年没来了吧？还是老样子，一碗米酒，一碟花生米？”
“嗯，再加一碟拍黄瓜。” 陆时衍点点头，目光扫过店内，很快就看到了靠窗的位置。
林溪坐在那里，脱掉了白天的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少了几分职场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桌上已经放着一碗温热的米酒，还有一碟花生米，显然是在等他。
“坐吧，” 林溪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就知道你会愿意走过来。当年我们总说，走路去酒馆的时光，才是最放松的。”
陆时衍在她对面坐下，老板很快端来了米酒和拍黄瓜。温热的米酒倒进粗瓷碗里，泛起细密的酒花，香气四溢。他拿起碗，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回忆。
“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拿到竞赛二等奖的那天，也是在这里，” 林溪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影上，声音轻柔，“你喝多了，抱着酒碗说，以后一定要在全国做古建保护巡讲，让更多人知道老建筑的价值。回去的路上，你一路走一路唱，还差点撞到巷口的老槐树。”
陆时衍的动作顿了顿，记忆翻涌而来。那天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他确实喝多了，说了很多意气风发的话，林溪就走在他身边，一边笑着扶他，一边安静地听着，眼里闪着光。
“都过去了。” 他低声说，避开了她的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
“过不去，” 林溪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执拗，“对我来说，过不去。当年的四合院项目，我们明明已经离成功那么近了，却因为宏远集团的介入，一败涂地。你知道吗？我后来查到，当年的赞助资金中断，根本不是意外，是宏远集团暗中施压，那些企业才不敢再支持我们。”
陆时衍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我也是最近才查到的，” 林溪的眼神变得锐利，“宏远集团当年早就盯上了那块地，我们的保护项目，碍了他们的事。他们不仅搞垮了我们的项目，还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方案存在安全隐患，让我们在行业里几乎抬不起头。”
这些年，陆时衍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才没能保护好四合院，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他握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林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愧疚，“当年我太急于求成，总想用最快的方式拿到资金，却忽略了背后的风险。如果我能更谨慎一点，或许我们就不会输得那么惨。”
“不关你的事，” 陆时衍摇摇头，语气平静了些，“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太天真，以为只要有理想、有热情，就能对抗一切。现在想来，确实太可笑了。”
“不可笑，” 林溪看着他，眼里带着认真，“那种纯粹的热爱，那种为了理想奋不顾身的勇气，一点都不可笑。正是因为有过那样的时光，我才会一直坚持到现在。”
她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米酒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凉。“毕业后，我进了最大的设计公司，每天拼命工作，学习专业知识，积累人脉资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制定规则，强到没有人能再轻易毁掉我们想保护的东西。”
陆时衍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林溪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从一个青涩的大学生，变成如今雷厉风行的项目经理，背后一定付出了很多。
“我以为，重启旧城保护项目，是我们弥补遗憾的最好机会，” 林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以为，我们还能像当年一样，并肩作战，完成我们未完成的理想。可我没想到，你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新的牵挂。”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苏晚星是个好女孩，她对‘拾光’的感情，对青石板巷的热爱，和你当年很像。我没有要破坏你们的意思，我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却只是轻轻说：“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们多年的理想和情谊，就这样被时间冲淡。不甘心当年的遗憾，就这样永远成为遗憾。”
陆时衍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林溪话语里的执着与不甘，也能明白她这些年的坚持。对于林溪，他始终怀着一份愧疚与感激，愧疚当年没能保护好四合院，没能实现对她的承诺；感激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他们共同的理想。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林溪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不会放弃，无论是对古建保护的理想，还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抬眼看他，眼里带着一丝朦胧的光亮，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未说出口的情愫。“我不会放弃我认为值得的东西。”
陆时衍的心轻轻一颤，他读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他避开她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这是他多年前偶尔会抽的牌子，后来为了工作很少碰了。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火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过。他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少了往日的克制与防备，多了几分疲惫与沧桑。
这些年，他看似平静地做着古建修缮工作，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可当年四合院项目的失败，那些遗憾与自责，一直埋藏在他心底，从未真正放下。遇到苏晚星，遇到 “拾光”，遇到沈砚之的图纸，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却也让他更加谨慎，害怕再次经历失去的痛苦。
林溪静静地看着他抽烟，看着他卸下所有防备的样子，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多久了？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陆时衍了？不再是那个刻意保持距离的 “陆先生”，而是那个带着少年意气，却又藏着心事的少年。
当年在小酒馆里，他也是这样，遇到难题时会抽一根烟，眉头微蹙，眼神深邃。那时候，她就觉得，这样的陆时衍，格外有吸引力。如今，时过境迁，这份心动，竟然还在。
她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掩饰着心底的波澜。“时衍，我不是要逼你做什么选择，也不是要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青石板巷的保护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就像当年一样。”
陆时衍抽完一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看着林溪，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辨。“谢谢你，林溪。关于青石板巷，关于宏远集团，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他没有回应她的情愫，也没有拒绝她的帮助，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有些话，不必说破；有些情谊，也不必强求。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关于宏远集团的背景资料，还有青石板巷保护的初步想法。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没有了最初的尴尬与试探，多了几分老友重逢的默契。
快到深夜时，两人起身告别。老板笑着送他们到门口：“以后常来啊，我还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呢。”
“会的。” 林溪点点头，转头看陆时衍，“青石板巷和我住的小区顺路，一起走一段？”
“好。” 陆时衍没有拒绝。
夜色更浓了，老巷里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路灯在身前身后交替投射出长短不一的影子。两人并肩走着，没有太多话语，却有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晚风拂过，带来远处传来的隐约虫鸣，还有林溪发间淡淡的草木香气。
“当年我们也是这样，喝完酒一路走回学校，” 林溪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寂静，“你总说，走路能让人清醒，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陆时衍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那时候确实想得多，总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
“现在也一样，” 林溪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光亮，“青石板巷的事，宏远集团的事，还有我们当年的遗憾，都还有机会弥补。”
陆时衍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往前走。他知道林溪的意思，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有些遗憾，或许可以弥补；有些情愫，却早已物是人非。
走到岔路口时，林溪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了，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 陆时衍点点头。
林溪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走进了自己小区的巷子。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背影上。她握紧了手心，心里默念：时衍，我等你。
陆时衍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继续往青石板巷的方向走。晚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酒意。他想起林溪眼里的执着与心动，想起苏晚星依赖的眼神，心里一片混乱。
他掏出手机，想给苏晚星发一条消息，告诉她一切安好，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终却只是发了一句：“早点休息，明天见。”
发送成功后，他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夜空。月色朦胧，星光点点，就像他们之间未说破的情愫，就像林溪未放弃的执着，就像青石板巷即将面临的未知挑战，一切都充满了悬念，一切都还未可知。
他不知道，此刻的苏晚星，正坐在窗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不知道陆时衍今晚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和林溪聊了什么，她只知道，明天醒来，他们还会一起守护 “拾光”，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
而这一切，正是林溪想要的。她要的不是仓促的回应，而是公平的竞争，是基于初心的选择。她相信，时间会给她答案，也会给所有人答案。
夜色渐深，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未完待续的故事。酒馆的灯光依旧昏黄，米酒的香气依旧弥漫，而那些关于理想、关于遗憾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