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妗妗思来想去终于在脑海中想起了一个人，她撑起虚弱的身体，爬到柴火垛上。
柴房上有一个比较高的窗口，是采光通风用的，刚好能允许一个人通过，而窗口的高度大概在两米左右，只要借助柴火垛就能顺利出去。
姜妗妗虽然没有什么力气动作十分缓慢，但最后还是安稳地翻了出去，她站在院子中，一眼就看到了被堆在屋檐下木盆中朱家人换下来的衣服。
前晚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他们就等着姜妗妗来洗呢。
姜妗妗眼底闪过一抹冷色，随后不再停留朝着外面走去，她要去公社，只有公社才有电话联系到人。
但是原主的这具身体昨晚本就吃得少，被软禁了之后早餐也没得吃，身体很是虚弱，姜妗妗刚走到村口腹部就隐隐作痛，让她难受地捂着肚子蹲下。
她不会刚传过来就要被饿死了吧？
就在姜妗妗难受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随后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你是姜妗妗？你怎么？”
姜妗妗抬起头，对上一张被晒成小麦色肌肤的脸，对方的五官不算十分精致但很耐看。
是现任大队长的女儿姜晓恬。
姜妗妗的目光掠过她和身下的自行车，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什么。”
姜晓恬是个热心肠的，见她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来月事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不由地对她产生了几分同情。
“看你的身体也不像没事的样子，你现在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姜妗妗想要拒绝，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的状态实在是撑不到公社就可能晕倒，想了想还是应下了。
姜妗妗抿了抿唇问道：“谢谢，你能把我送去公社一趟吗？”
姜晓恬调转车头，“上车。”
姜晓恬蹬了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到了公社，原本以为姜妗妗来这里是为了去卫生室看病的，她还想着把车停好之后搀扶着人过去，没想到车放好脚架就看到姜妗妗朝着电话走了过去。
姜妗妗交了钱，看着听筒顿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原主背得滚瓜烂熟后却一次都没拨打过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姜妗妗的心在这几秒中“咚咚”紧张得不行，生怕无人响应，好在下一秒一道浑厚的男声夹杂着天然的威严感响起。
“喂，你好，这里是安城县公安局。”
听到那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姜妗妗这具身体压抑已久的委屈竟然不受控制地蔓延，“王叔叔，我是姜妗妗，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到您，但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电话那头是原主父亲的战友王自强，于五年前转业回老家安城县，目前担任县公安局副局长。
王自强和姜华是同一批的战友还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所以关系比普通的同期要亲近几分，在姜华牺牲的那年还来探望过姜家二老。
后来转业后知道姜妗妗在县城上学，偶尔会悄悄看她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如何，不过他毕竟是个成年男性不好当面探望姜妗妗。
而原主知道王自强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虽然是战友的遗孤但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于是心里很感激王自强但不希望对方因为她的事情忽略了自己的家庭，就没有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
王自强也以为姜妗妗的生活过得还可以，平时也因为在忙很少在意其他细节，还以为姜妗妗是因为对他陌生才沉默寡言，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好战友唯一的血脉被亲生母亲联合重组家庭欺负的事情。
王自强在电话那头听到那人自报家门的时候愣了几秒，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把办公室的额电话告诉给姜妗妗的两年后，才在今天被拨通。
但是听着姜妗妗带着哭腔的声音，王自强不由地心里一紧，连声问道：“妗妗？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慢慢地跟叔叔说。”
姜妗妗哽咽着向他告状：“我知道我是娘带到朱家的拖油瓶，他们平日里能给我地方住能给我一口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以为我主动包揽家务，主动下地干活就能讨他们开心，但是我没想到伤我最深的是我的亲娘，王叔叔，我娘，我娘她明天要把我以两百块的彩礼钱嫁给一个比朱叔叔年纪还要大的人！
为什么…我不明白啊王叔叔，明明我也是她的孩子，为什么我娘她不爱我呢？”
姜华的人情关系用一次就少一次，非必要的时候姜妗妗也不想麻烦他们，但是这一次为了摆脱朱家她必须这么做。
王自强还没等姜妗妗说完的时候已经怒火中烧了，待电话那头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黑云，周胜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意。
“妗妗你别怕，她这样的行为就是在卖女儿，这属于拐卖人口，是违法的！”王自强立即在心里做了决定，“明天叔叔亲自过去一趟，势必会帮你主持公道！”
王自强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是庆幸姜妗妗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告知自己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自责自己的失职。
明明他在心里发誓过要替姜华看好孩子，但这些年来除了偶尔的几句关心，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姜妗妗的委屈。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挂了电话，姜妗妗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她长舒一口气，扭头却看到了姜晓恬复杂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的表情。
姜妗妗：“？”
姜晓恬一开始还想着搀扶她去卫生室，见她直奔电话处的时候还以为她走错路了，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谁能想到她竟然听到了这么让人愤怒的事情，望向姜妗妗瘦成皮包骨的模样忍不住同情起来。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不过你娘真的这么狠心把你卖出去？”
姜晓恬是个直性子，说出口了之后才发觉自己说得太过直白容易让姜妗妗难堪，于是脸上多了一丝愧疚。
“我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朱家没给你好好吃饭，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爹帮忙，我爹是大队长，事关社员的事情他不会不管的。”
姜晓恬虽然不知道姜妗妗给谁打电话诉苦，但是听着刚才对方强忍着哭腔的话语，姜晓恬就知道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姜晓恬仔细观察起姜妗妗，姜妗妗个头比她要稍微高一些，起码有一米六五左右，但是身影消瘦，发质发黄如枯槁，一看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再看她的皮肤虽然也是偏黄的，但和自己劳动晒出来的比较健康的颜色不同，她的皮肤要显得蜡黄一些，裸露的肌肤甚至有浅一块深一块的黑色印记，应该是黑色的碳灰导致的。
姜妗妗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姜晓恬这么关心自己，不禁感叹和原主不太熟悉的人都会因为她的状态关心她，但身为她亲生母亲的冯小妹却一直视而不见，甚至想要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多讽刺啊。
姜妗妗敛下对冯小妹的嘲讽，勾起一抹笑，“谢谢你晓恬姐。”
姜晓恬见她难得露出个笑容来，略微有些惊讶，毕竟姜妗妗在村里并不是一个喜欢亲近别人的人，平时留着厚重的齐刘海，刘海长得能遮住眼睛。
再加上她总是低着头走路，永远只露出下半张脸，看起来很阴郁的模样，其他人都纵使有心关心她也被她这副模样给吓退了。
但现在她把有些长的刘海往旁边捋了捋，露出了五官，虽然她皮肤也被晒成了小麦色，但是能看得出她的骨相不错，只是脸上斑驳的锅灰碳灰影响了美感。
姜妗妗虽然清瘦但一双眼睛又亮又圆，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姜晓恬自然也不例外。
她心下一软，对着姜妗妗道：“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她就把姜妗妗送回了朱家门口，又一次叮嘱她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来找她，得到了姜妗妗的回答之后才离开。
姜晓恬回到家之后觉得单叮嘱姜妗妗恐怕不够，于是把这件事情和自己大队长的父亲也说了。
大队长听完，沉默地抽了一口旱烟，过了良久才道：“行，我知道了。冯小妹一开始带着姜妗妗嫁到朱家去的时候，老支书还专门去了一趟。
不过朱老太和朱老头两人是左右逢源的，当时两人保证一定会把姜妗妗当成亲孙女来看待，左右不过是为了她每个月那两块钱的抚恤金。
这年头亲生的都能随便送人，他们家不过是外来的怎么可能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看重？”
“只不过我没想到冯小妹能这么狠心，竟然想把姜华的孩子给卖了。”大队长的媳妇在一旁停了也叹了一口气，道：“她当时年轻不想守寡，另找男人改嫁无可厚非，只不过这样对孩子，倒也是铁石心肠，我看这孩子已经跟她离心了。”
大队长做了这么多年的大队长，人心这东西捞出来放到水里再泼到人身上都能把人冻死。
终究是太过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