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恢复流动,风声、虫鸣重新涌入耳中。
唐僧只觉方才心神恍惚了一瞬,抬眼望见悟空仍站在原地,脸上那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神情让他莫名心头一怵,随即强自板起面孔,厉声呵斥:“悟空!你可知错?!”
猪八戒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奇怪,刚才好像打了个盹儿,啥都没看清…”沙僧则沉默地望着大师兄,总觉得他身上多了股说不出的异样,却又道不明缘由。
悟空缓缓转过身,额上由菩提祖师幻化的假金箍,在日光下闪着与真箍别无二致的金光,反而更衬得他眼底藏着几分戏谑与冰寒。他抬手摸了摸金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师父,弟子…知错了。”
这认错来得太过干脆利落,反倒让唐僧一肚子训诫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猪八戒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暗自嘀咕:“这猴哥今天咋这么乖?莫不是被念怕了?”
沙僧连忙打圆场:“师父,大师兄既已知错,想来也是护师心切。眼看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尽快过了这山岭要紧。”
唐僧这才顺了口气,轻哼一声:“既如此,便继续赶路。悟空,你在前头开路,若再遇…遇可疑之人,务必先行禀报,不可再妄动杀念!”他终究还是把“生灵”二字换成了“可疑之人”,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
“是,师父。”悟空应得异常爽快,扛起金箍棒,懒洋洋地走到队伍最前头。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即将要搞事”的悠闲劲儿。
一行人重新上路,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古怪。唐僧闷头念经,试图掩饰方才的尴尬;八戒一路嘀咕着饿,眼睛不住瞟向路边;沙僧依旧沉默挑担,脚步沉稳。悟空走在最前,时不时用金箍棒敲打路边的草丛石块,噼啪声响惊起几只飞鸟小兽,像是在故意打破这沉闷。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山道旁忽然转出一个老婆婆,手拄弯竹杖,一步一哭嚎:“女儿啊!我的乖女儿啊!你去送个饭,怎的许久不归,可把为娘急坏了啊!”
唐僧一见,慈悲心又起,刚要上前询问,猛地想起方才的事,下意识地看向悟空。
悟空早已拦在他身前,火眼金睛一扫,便看穿那老婆婆皮囊下,依旧是森森白骨所化。但他这次却不急着举棒,反而回头笑嘻嘻地对唐僧道:“师父,您瞧,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个找女儿的老婆婆,您说她可疑不可疑?弟子是该打…还是不该打呢?全听师父吩咐。”
他特意把“打”字咬得略重,语气里的调侃藏都藏不住。
唐僧被他噎得面皮微红,一时语塞。那“老婆婆”却哭得更凶了,扑向唐僧哭喊:“天杀的和尚啊!定是你们害了我的女儿!还我女儿性命来!”说着便挥舞竹杖要打过来。
八戒、沙僧连忙上前拦住。唐僧又惊又怒,看向悟空道:“既…既如此,便交由你处置!但需得…需得…”他本想说“查明正身,勿伤无辜”,可话到嘴边,却觉得在此情此景下格外苍白。
悟空哈哈一笑:“得令!”
只见他并未动用金箍棒,只是轻轻吹了一口仙气,那“老婆婆”便瞬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哭嚎声都卡在了喉咙里。悟空走上前,伸出毛茸茸的手,在她面前虚晃一下,竟像变戏法似的,从她脑后抽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捏在指尖。
“师父您看,”悟空将那缕黑气凑到唐僧面前,“这便是妖气本源。至于这皮囊…”他手指轻轻一弹,老婆婆的形貌如烟雾般消散,原地只留下一根枯骨变的竹杖。
“不过是幻化的障眼法罢了,真身藏得深着呢。”悟空撇撇嘴,随手将那缕黑气捏散,黑气消散时还发出一丝细微的尖叫。
唐僧看得目瞪口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这才真正明白,悟空之前并非嗜杀,而是真有识破妖邪的本事。自己方才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念咒惩罚,实在是…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惭愧,又有后怕。
八戒凑过来,挠着头道:“猴哥,你这手比抡棒子省事多了,咋不早用?”
悟空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早用?早用怎知师父这紧箍咒念得这般熟练,疼得这般钻心?”
唐僧:“……”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阿弥陀佛,前方可是东土大唐来的取经长老?”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青衣道人缓步走来。这道人面容清癯,眼神温润,手持拂尘,周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净自然之气,仿佛与这山岭的草木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
悟空一见,眼睛顿时亮了,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却故意板起脸,大声喝道:“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到这荒山野岭做什么?”俨然一副尽职尽责、盘问可疑人物的模样。
这道人自然是菩提祖师所化。他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贫道乃云游散人,道号‘无心子’,见此山妖气隐现,恐有妖邪害人,特来查看。方才见诸位长老似有手段降服小妖,故此上前打个招呼。”
唐僧见这道人气度不凡,连忙合十还礼:“贫僧唐三藏,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方才确是劣徒小施手段,惊扰道长了。”
“无心子”的目光扫过悟空额上的假金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面上却依旧笑容和煦:“原来是大唐圣僧,失敬失敬。此山名为白虎岭,山中有一千年白骨修炼成精,最善幻化人形,残害过路行人。贫道追踪她多日,方才察觉此地有她的妖气波动,特来查看,不料已被诸位长老识破。”
唐僧一听,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反倒更加惭愧:“竟是如此…多谢道长告知详情。”
“无心子”又道:“此妖极为狡诈,一次不成,必再生事端。前方路途险恶,若圣僧不嫌弃,贫道愿暂且同行一程,略尽绵力,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唐僧正愁这白虎岭诡异难行,有得道高人同行,自然求之不得,连忙点头答应:“有道长相助,贫僧感激不尽!”
就这样,取经队伍里多了一位青衣道人。“无心子”与唐僧并肩而行,言谈间皆是玄门妙理,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山水谈修行,听得唐僧时而点头,时而沉思,对他愈发敬佩。八戒、沙僧也觉得这道长本事大、脾气好,对他颇有好感。
唯有悟空,在前头开路,时不时回头冲“无心子”挤眉弄眼,被祖师用眼神微微警告后,才笑嘻嘻地转回头,心情却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舒畅——有师尊在,看谁还敢随便拿捏俺老孙!
他知道,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而接下来的“戏码”,定然更加精彩。
果然不出所料。又行了一段路,前方山坳里颤巍巍转出一个老公公,白发苍苍,手拄龙首拐杖,口中声声呼唤:“老婆子!女儿!你们在哪啊?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唐僧这次学乖了,立刻看向“无心子”和悟空,眼神里带着询问。
悟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师父,这次让俺老孙去‘问问路’?”
“无心子”却微微一笑,拂尘一摆:“区区小妖,何劳大圣动手。贫道既已同行,便让贫道略施小术,请圣僧一观其本来面目如何?”
唐僧连忙合十:“有劳道长。”
只见“无心子”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面古朴铜镜,对着那“老公公”轻轻一照。镜面清光流转,那白发老翁的形象在镜中瞬间扭曲变化,显露出一具狰狞舞动的白骨骷髅原型,眼窝中还闪着幽绿的鬼火!
“妖孽,还不现形!”“无心子”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白骨精见法术被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丢下拐杖,化作一股妖风就要遁走!
“还想跑?!”悟空早就等着这一刻,金箍棒迎风一晃,便要当头打下!
“大圣且慢。”“无心子”突然出声阻止。
悟空的棒子停在半空,疑惑地看向祖师。
“无心子”转向唐僧,温声道:“圣僧,佛曰慈悲为怀。此妖虽屡次作恶,然修行千年亦属不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让贫道将其收押,带回山中镇压教化,若能洗去戾气,将来或也能得个正果。一味打杀,恐非慈悲之道。”
唐僧闻言,大为赞同,连连点头:“道长所言极是!悟空,便依道长之意!”
悟空眨眨眼,瞬间明白过来,收起金箍棒,嘿嘿一笑:“道长慈悲,俺老孙佩服!”
“无心子”点点头,取出一个玉净瓶,对准那股妖风,轻喝一声:“收!”便将白骨夫人的真魂吸入瓶中,随手贴上一道符纸封印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轻松写意,看得唐僧师徒惊叹不已。
“道长真乃神人也!”唐僧由衷赞叹,看向“无心子”的眼神里满是敬佩。
“无心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悟空一眼,将玉净瓶收起:“此间事了,贫道便继续护送圣僧一程,直至出了这白虎岭。”
队伍再次前行,唐僧对“无心子”愈发敬重,时不时便向他请教佛道交融之理;八戒、沙僧也觉得跟着这样的高人,路上能少受些惊吓;唯有悟空走在最前,摸着额头那毫无束缚感的假金箍,望着远处西方的天空,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教化?镇压?”他在心里暗自嘀咕,“师尊您可真会说场面话…那玉净瓶里,此刻怕是早就炼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不过也好,省得俺老孙动手,还落个‘滥杀’的名声。”
“这西行路,有了师尊陪着,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