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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梁家院外。

这场风波总算由三张文书落下帷幕,像一道清晰无误的界限,把过去和现在,彻底划开。

李江城向几位村民抱拳,语气少有的郑重:

“多亏你们来撑场子,要不是有你们帮忙坐镇,我估摸着今天这事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明儿晚上——杀两只鸡,摆两桌酒,都来我家喝几杯!”

那几个庄稼汉平时都和李江城玩得好,打趣道:

“李哥,你跟我们客气啥!你外甥女可真争气——这丫头小时候,我还看过她背着柴火跑得比男娃子还快,这回真给李家张脸!”

“啧,就是这梁家忒欺负人,是得有人治治。”

李江城笑了,点头,看着自己外甥女满眼宠爱。

梁一禾正站在门口,眼神清亮看着韩卓:

“谢谢你,韩卓哥。要不是你写那三份文书,我们今天就算吵赢了,也没什么实际性的改变。”

梁一禾对韩卓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白纸黑字当即写下诉求,过了今晚,梁家人可能就翻脸不认了。

即便以后再上演一出此类戏码,也很难有这次的震慑力了。

这三张文书,相当于让她和妈妈恢复了自由身。

其他人自然不会知道,梁一禾内心深处最不安的一件事——高考!也被这三张文书给彻底打破,户口都迁走了,梁家再想要使坏,可就难如登天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佩服起舅舅的胆大心细。看着人高马大,举止有些粗俗,但他是真真切切为母女二人的未来考量。

韩卓耳朵一红,别开眼,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也就是帮了点小忙……你能撑到我们来,一个人面对梁家一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差我这一笔。”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像在推功,连忙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也很厉害,今天那么多人你都不怕。”

梁一禾轻笑,“咱以后就是住一个村的了,有的是机会谢你。”

韩卓又红了脸,转身和李江城告辞。

一众人渐渐远去。

—————–

夜晚的风拂过梁家偏院,像是从尘土里卷走了最后一丝死气。

屋内只剩下李江城、李瑛和梁一禾三人。

一台被布包裹着的缝纫机,立在门口,旁边还放着大包小包的米面粮油,堆在一起还真像是刚从梁家赎回来的一样,安静等待着归宿。

李江城撸起袖子,帮着母女二人收拾衣物,虽然没说话,但他嘴角的笑意是一点也压不住,脸上也有种终于把心头多年旧账算清楚的痛快舒畅。

屋里本就不大,摆设也极其简单,靠墙的木柜子是李瑛自己找木板打的,炕上的棉被是用了十几年的,炕边只有个搪瓷脸盆。

“也没多少东西,打包些常穿的衣物就行。” 李瑛边说边打开衣柜,抽出自己和女儿的衣裳和几匹布料。

梁一禾则在书桌前收拾自己的课本和复习资料,把所有文具和卷子一股脑儿全塞进布包里。

她用钥匙打开一只不常用的抽屉,里面塞满了闲置的老物件,翻找的时候一个旧相框掉落在地上。

相框里框着一张泛黄的黑白半身照片,照片中的男女穿着朴素,有着农村人特有的淳朴,和面对相机镜头的紧张局促,但俩人脸上洋溢着幸福。

梁一禾认出照片上的女人是年轻时候的李瑛,那旁边年轻男人自然就是她素未谋面的父亲——梁建国。

“妈,这是……”

“哎呀……原来放到这里了。我还以为丢了呢,既然找到了就一块儿带走吧。”

李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是瞄了一眼,就连忙摆手让收起来,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梁一禾并不知道父母年轻时还拍过照片,这么多年也只是从李瑛的只言片语间,拼凑出父亲的形象。更多是小时候的她缠着追问,李瑛也闭口不谈。

长大后,梁一禾对父亲的执念便也淡了……

六零年代的县城,很少照相馆,只有村干部、省城教师、医生稍有收入的家庭,才有可能拍一张简单的半身或全身的合影。

对于农民来说,一张黑白相片等于好几斤的粮食钱,双职工家庭都未必舍得。

梁一禾用手拂去相框玻璃上的灰尘,指尖划过父亲的面容,按下心中强烈的好奇心,默默塞进包里。

母女俩的家当很少,很多东西也用不上,很快便收拾出来了几个包裹。

“咱是明儿早上天一亮出发?还是现在就走?”李瑛这话是问得是李江城。

“现在就出发吧!免得夜长梦多,再说了,家里王梅还等着呢。” 李江城把缝纫机抬起,又放在了二八大杠上,找了几根结实的麻绳固定住。

李江城在出发前就吩咐自家婆娘,备好仨人的晚饭,无论多晚都会回来。这时候,王梅估计也在焦急的等待着。

母女俩一前一后,轻轻关上住了十几年的偏院房门。

——

天彻底黑透,满天星光,三人借着月光沿着乡间小路慢慢前行。

两辆自行车上堆得满满当当,大包小包落在缝纫机上,李江城推着其中一辆走在前头,车上放着梁一禾下午刚收的鸡蛋,两包粗布袋子压在他肩头上,但步伐依然稳健。

后头跟着的俩人,肩上背着布包,手上拎着粮袋。母女俩不说话,只顾低头走路。

偶尔有风吹过,带起落叶卷在脚边,发出簌簌声响。

回仁义村的必经之路——那条老石桥出现在眼前。

这条石桥很窄,只容得下两人并行,中间略拱。两边石头堆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斑驳苔点,像是静默守望多年,不言不语,却知晓人世间所有秘密。

梁一禾脚步慢了些。

脚步一落到桥面,她心口就紧得发疼,眼眶也有些发热,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前世的自己,就是在这个位置、这个季节、在这座石桥上,被人推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像无数双的手裹住她的喉咙、眼睛、耳朵,把她从这个世界慢慢拖走。

可现在,她双脚踩在石桥上,身前是母亲和舅舅,再前面,是等着她的新生。

梁一禾并没有注意到,身前的李瑛也在桥中间驻足。

李瑛把那只常年干农活粗糙干裂的手,轻轻覆在石栏最中间的那块圆石上,像是在抚摸珍宝一般。

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低喃道:“我们走啦,建国……”

河水倒映着星辰、树影,还有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

可就在他们三人身影消失在桥尾的田埂间时,桥下的静如止水的河面,忽然“咕噜”地冒出一声轻响。

是一颗气泡从水底破开。

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微妙的涟漪——没有风,没有鱼。

那圈水纹慢慢散开,掀起河边野草轻轻摇摆,似是在替谁送别……

——而她们,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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