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不想跟着顾北辰去吃饭，更加不想跟顾北辰独处。
每一次独处，都像是在她精心筑起的冰墙上凿开一道裂缝，让她心慌。
面对众人善意的打趣，林苏压下心头那丝不争气的、名为欢喜的异样，坚定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
说着她就要继续手头的工作，试图用繁复的数据淹没自己纷乱的思绪。
结果话音刚落，一声“咕噜噜”的腹鸣，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震天响起。
她昨晚六点吃的晚饭，到现在已是上午十一点，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脑力消耗，胃部的抗议合情合理。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拆她的台？
林苏简直无地自容，带着一丝羞愤埋怨地看向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霎时间，办公室里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爆笑出声，唐突了这位平时清冷如雪的古同志。
赵为民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肩膀微微耸动。
就连一向严肃的盘老研究员，眼里也染上了真切的笑意，温声劝道：“古同志，快先去吃饭。
我们后面这个项目，全指望你领头，你可不能先把自己饿坏了。”
顾北辰的心，在那声腹鸣响起时，先是微微一揪，随即被一股巨大的柔软情绪填满。
他趁机上前，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林苏的手腕，将还在羞窘中没回过神的人带了出来。
他的动作快而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呵护。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林苏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色厉内荏地瞪向他：“顾北辰，你要做什么？”
那眼神里，有戒备，有慌乱，还有一丝未被及时藏好的无措。
顾北辰连忙敛去眼底几乎要溢出的笑意，换上再正经不过的表情，甚至刻意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我只是怕你饿，给你送饭。”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我……只是想你吃口热乎的。”
说着他还举了举盒饭，意思他真的就是想让她吃一顿热乎饭而已。
他这番以退为进的姿态，让林苏一肚子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发作不出来。
她又气又恼，偏过头：“我自己会去吃，不用你专门送来。”
现在好了，经过刚才那一出，所有人都会认定他们关系匪浅。
她只想尽快完成这个该死的任务，回到她的小窝，那里还有她唯一的、不会背叛她的宝宝在等着她。
她绝不能，也绝不能再重蹈覆辙，陷落于他编织的温柔陷阱。
顾北辰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将带来的铝制饭盒打开，放在走廊尽头一张闲置的桌子上。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豆腐煲和一个白面馒头，朴素却勾人食欲。
“饭放在这里，你不吃，就……就拿去丢了吧。” 他声音低沉，说完，竟真的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看着他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林苏愣住了，这完全不符合他之前步步紧逼的风格。
饥饿感再次袭来，胃部隐隐作痛。她看着那盒饭菜，想起盘老的话，想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在这个物资珍贵的年代，浪费粮食是天大的罪过。
最终，理智和饥饿战胜了别扭。
她走过去，拿起勺子，小口吃了起来。
豆腐嫩滑，汤汁清淡鲜美，温度也恰到好处。这份恰到好处的体贴，如同顾北辰此人，总是能精准地击中她最需要的点。
可是，想起四年前石沉大海的信件，想起孤立无援、抱着生病的孩子在雪夜里绝望的自己。
她那颗刚刚被食物暖过来的心，又迅速冷却、坚硬起来。
她不敢，也不能再把这颗心交出去了。
躲在不远处拐角，暗中观察的顾北辰，看到林苏终于开始吃饭，一直紧绷的心弦才骤然一松，靠在墙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
可当他看到她被众人环绕、敬仰，那般耀眼夺目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
他害怕自己若不再抓紧，就真的会被她远远抛在身后，连她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过去四年来的行尸走肉，他再也不想来一遍了。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她吃完了，顾北辰才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走回去收拾饭盒。
林苏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羞恼交加的她只是幻觉。
顾北辰一边收拾，一边状似随意地切入正题，用工作来维系这脆弱的和平：
“你刚才提到，有人留下了签名，留下什么签名？”
一谈到专业，林苏立刻进入状态，眼神锐利起来，所有个人情绪被完美收敛：“一个代号，‘鼹鼠’。”
“鼹鼠……”顾北辰低声重复，眼神瞬间变得鹰一般锐利。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破坏者，这是一个嚣张的、带有明显身份标识的挑衅。“看来，他是故意留下名号，向我们宣战。”
“没错。”林苏点头，思路清晰，“这不是单纯的破坏，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一种仪式。
我研究过母亲留下的笔记，在一些早期的境外学术挑衅事件中，也出现过类似用动物代号署名的方式，这是一种建立‘权威’和‘恐惧’的心理战术。”
她自然而然地提到了“母亲的笔记”，这个细微的变化让顾北辰心中一动。她正在对他敞开一丝属于她核心秘密的门缝。
“我需要你帮我。”顾北辰看着她，目光灼灼，不再是丈夫对妻子的请求，而是战友对战友的托付。
“把你母亲笔记里，所有关于这类代号签名，或者带有特殊符号、看似无意义的标记整理出来。
这可能是我们抓住这只‘鼹鼠’，甚至挖出他背后‘牧羊人’组织的关键。”
林苏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拒绝。
她的内心在挣扎：这涉及到母亲最核心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交给他，等于交出了一部分的自己和过去。
但……“鼹鼠”已经钻到了眼前，国家的项目正受到威胁。
“……好。”良久，她终于应下，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我晚上整理好给你。”
这一刻，他们之间，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危险而建立的、崭新的信任，正在悄然滋生。
顾北辰知道，他通往她内心的路，漫长且布满了过去的荆棘，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不是作为弥补者，而是作为……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