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天，花好月圆。
苏玲玲她们补练了大半天的舞，累得浑身是汗。
苏玲玲回去匆匆忙忙冲了个澡，换上演出的裙子。
她特意找裁缝给她们几个小姐妹统一定制的演出裙。
跟这个时代的保守截然不同。
她们的裙子是缀着亮片的流苏裙，颜色鲜艳，而且短。
秋天挺冷的，苏玲玲为了好看冻得有些哆嗦。
她仗着身体好，吹冷风也不会感冒。
安慰其他小姐妹待会儿上台表演跳起舞就暖和了。
苏父在旁边看着：
“是不是这裙子有点短了？”
“不短啊，才到膝盖而已。”苏玲玲心想她那个年代都穿大腿超短裙。
跟这些思想腐朽的七十年代的人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越短的裙子节目效果才越好。
但苏玲玲还是把裙子设计得长了一点，怕吓到大院那群保守的老家伙。
说话间，苏清芷穿着绿色崭新军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是她今晚的演出服装。
苏父看得眼前一亮，直竖大拇指。
“清芷你这个真好看！”
苏玲玲悄悄翻了个白眼。
上台演出穿军装这也太土了，十个表演小队有九个都穿这个，还没看腻吗？
也就苏清芷仗着自己长得漂亮身段好，穿着普通大众的绿军装也能别具一格。
苏清芷水灵灵的站在那儿，显得身上的军装都与众不同的好看。
苏玲玲嫉妒心又烧起来了。
趁晚会还没开始，她特意去筹办委员会走了一趟。
在她的刻意安排下，她们的节目刚好排在了苏清芷的节目前面。
她就要压着苏清芷出场。
用她们的机械舞惊艳点燃所有人。
然后狠狠对比苏清芷，全方位碾压苏清芷的节目！
……
晚霞照亮大院的青砖灰瓦。
中秋晚会的舞台临时搭了起来。
从文工团借来的架子、台板、音响、喇叭还有灯光都已经就位。
各家各户从家里搬来长椅、矮凳之类，满脸期待地等着看演出。
甚至还有抬了小茶几来的，上面摆了糖炒栗子、桂花糕、月饼等等，香味馋人。
小孩子们最兴奋。
鼓着掌、伸长脖子盼望。
大人们一边寒暄，一边带着笑意聊起今年的节目。
“听说苏玲玲那丫头创了一套舞蹈动作，可新颖了。”
“是啊，我家老二天天关起房门练，还不让我们看，说要是提前看到就没有惊喜了。”
“等会儿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说不定又要拿到文工团当样板戏呢。”
“……”
聊着聊着，又说起苏清芷。
“她平时总生病，身体不好，怎么也来凑热闹啊。”
“听说她的节目就她一个人，怪可怜的。”
“肯定不好看，等她表演的时候我去上厕所好了。”
“我也去，不然她要是在台上摔了磕了，说不定还得叫我当苦力送她去医院！”
“……”
林卫东和钱建国都是冲着苏清芷的表演来的。
他们坐在人群中，听到其他人对苏清芷的冷嘲热讽，心里很不是滋味。
钱建国张张嘴，想为苏清芷说几句话。
可大院里都是他不认识的生面孔，他怕得罪人，最后又把嘴巴闭上了。
林卫东淡淡扫了这群人一眼，语调冷冷地说。
“苏清芷同志身体不好却还坚持为大家表演，她刻苦攻坚的革命精神在你们眼里，居然是这个样子？”
众人被林卫东问得说不出话来。
刚好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领导来了，看到林卫东，纷纷朝他招手，露出和蔼器重的笑容。
“卫东来了啊？”
“快过来坐。”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林卫东起身，挺拔冰冷的背影让众人心惊胆战。
他受首长们看重，去那边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他们告状。
藐视刻苦攻坚的革命精神？
他们可不敢！
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当着林卫东的面说苏清芷什么话了。
别看林卫东这人沉默寡言，实际上他嘴皮子功夫厉害得很。
苏清芷和他的事儿还没成呢，就这么护短！
以后要是真结婚了，那还得了？
……
“欢度中秋”的横幅高高挂在台子前。
报幕员张晓桂穿着白衬衫和蓝布裤子，手拿话筒，喜气洋洋地宣布：
“咱们大院的中秋联欢晚会，正式开始！”
一片沸腾的掌声响起。
各表演小队轮番上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涂着红彤彤的嘴唇，眉毛刻意描黑，高声唱着革命歌曲或是跳着激昂的舞蹈。
也有打快板或者唱三句半的。
只不过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节目。
年年演，常常演。
什么中秋、国庆、春节等等，大伙儿看来看去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新意。
虽然比平时热闹高兴，但看得到底还是有些疲惫。
苏玲玲和小姐妹们在候场。
下一个节目就是她们了。
虽然昨天给苏清芷准备道具，今天又高强度排练，让她们折腾得够呛。
但她们一个个憔悴的面容上还是挂着笑容。
“玲玲，这些节目都不如咱们的。”
“等会儿我们一出去，外边那些人的眼睛肯定都要亮了。”
“是啊，我们跳的这个舞蹈非常特别，他们绝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且我们的裙子也好看，比这些什么绿军装、灰蓝工装都要好看！”
小姐妹们信心满满。
苏玲玲也是，她笑着说道：“等会儿听我喊号子，我们动作整齐点，今年肯定又是我们拿第一！”
中秋联欢晚会虽然是弄着玩的，但也有评比。
领导们会选出表演得最好的那支小队，给她们颁发奖励。
其实奖励并不算什么丰厚，只是象征性的。
但这代表的是面子和荣誉！
苏玲玲她们很在意这个，并且成竹在胸，觉得第一已经是她们的囊中之物。
音乐响起。
苏玲玲和几个小姐妹统一穿着颜色鲜艳的裙子上台。
她们的服装在灰蓝色的服装海洋里格外扎眼。
台下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苏玲玲和几个小姐妹对视一眼，认为肯定是好话。
进入第一个节拍。
苏玲玲站在最前，忽然猛地一个动作——
电流刺啦，她的右肩突兀地一耸。
台下不少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发羊癫疯了。
苏玲玲手臂一卡一卡模仿着机器人抬起。
她身后的队形里，其他几个小姐妹也依次加入。
苏玲玲几个卖力地跳起了机械舞。
她们排练得很勤奋，没日没夜地练习，所以动作很整齐，仿佛是一个人在跳。
这也是苏玲玲她们这个表演小队一直以来的特色。
每个队员都非常能够吃苦耐劳，一个简单的动作为了整齐度，她们可以练很久。
更重要的是，今年她们的舞蹈有了创新。
只不过，台下的观众们感觉自己似乎有点欣赏不来。
苏玲玲和几个小姐妹像整整齐齐的生锈卡壳的发条，动作僵硬，略显滑稽。
毕竟她没学过，模仿不来精髓。
而且这个年代的人们都是老一辈的思想，机械舞这么新潮洋气的舞蹈就算是专业的来跳，他们可能也不会觉得有多好看。
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脸色变了。
其他中年男人、妇女们，也都纷纷皱起眉头。
只有一些小年轻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挺特别的。
还有几个小孩在那尖叫，被逗得哈哈大笑，前俯后仰。
苏玲玲对着林卫东所在的方向，用力甩头，卖力表演。
林卫东身旁，小段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团长，她不会是发羊癫疯了吧？要不要上台救人啊？”
“你见过六个人集体发羊癫疯的？”林卫东看都没看这节目了，侧过脸来。
小段耸耸肩，“那倒没有……”
他继续表情怪异地看着台上的舞蹈。
人群中，苏父苏母也坐在长椅上。
苏父半捂着脸，小声跟苏母嘀咕。
“玲玲这是怎么了？不会是鬼上身了吧？等晚会结束，要不要带她去找人看看啊？”
“怪我。”苏母叹口气，“是我说今年的节目形式要创新，她肯定是想不出来，这才硬生生逼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我看玲玲好像自我感觉还很良好。”苏父叹口气，“那你文工团那边怎么办。”
“我再想想办法吧。”苏母后悔不该太相信苏玲玲。
她以为苏玲玲能有什么好点子，所以跟上级领导打了包票，说今年文工团的节目创新包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苏母愁得早就没心情看节目了。
台上，苏玲玲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里。
她只听到了小孩们鼓掌兴奋的笑声，却没空去仔细看台下那些长辈们的表情。
苏玲玲是模仿的几个机械舞里最有代表性的动作。
比如机器人走路还有电流波。
但她依葫芦画瓢，演不出灵魂，反倒像领着一群人在整整齐齐地抽筋。
台下的观众们，也从起初的震惊、奇怪，渐渐变成了困惑、尴尬和没眼看。
这短短三分钟过得无比漫长。
终于等到结束。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
苏玲玲很奇怪，怎么反应一点都不热烈呢？
再一看，发现那稀稀拉拉鼓掌的几人似乎也只是出于礼貌而鼓掌，一点被她们表演打动的表情都没有。
苏玲玲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难道是她高估了这群人的品位？！
……
来不及想太多。
苏玲玲等人就下台了。
因为报幕员开始汇报下一个节目。
“下面有请苏清芷为大家带来独唱独跳——赤子之心向红旗！”
苏清芷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崭新绿军装上台，胸前别着闪亮的伟人像章。
比起刚刚苏玲玲她们那鲜艳刺眼的短裙还有亮片，她这打扮看得人舒服多了。
小姑娘又漂亮又干净，穿着得体。
巴掌大的小脸衬在立领领口，她本来就白，绿色更显白。
皮肤娇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腰间系着的细皮带更是显得她腰细胸盈，身段极好，俏生生的。
她站在那儿让人移不开眼。
就算是简单的军装，也让她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美丽夺目，朝气蓬勃。
台下几位老首长眉头都瞬间舒展起来。
这才是这个时代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苏清芷朝台下鞠了个躬，用轻脆的声音说道：
“这支歌舞，献给所有在黑暗中追寻火光，用血肉之躯为我们铺就道路的先辈。”
她这立意拔上来，台下观众都不敢再嬉笑。
原本打算跟身旁的人嘲讽她这病秧子还挺有模有样的邻居们，纷纷闭了嘴。
认真看她表演节目。
废话，谁敢捣乱，那不就是对先辈不敬吗？
林卫东目光灼灼，从苏清芷上台来，他的视线就一秒都没有移开过。
钱建国更是早就看痴了。
几位老领导也都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背更直地靠在椅子上，兴致十足地欣赏苏清芷的表演。
苏清芷背对观众，蜷缩抱膝坐在地上，摆出静止造型。
歌声渐渐响起——
/充满理想 迎着那万里风/
/命运它 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鲜血洒遍 千里的路途/
/闪耀着 不灭的火种/
苏清芷用的音乐是自己用录音机录下的歌声。
她的声音干净好听，只是清唱，就让人觉得耳朵受到了洗礼。
这首歌是她改编的一首后世很火的歌，叫《追梦赤子心》。
歌曲的主旨本身就是为了理想不顾一切的热血与赤诚。
这与现在的革命精神同样很契合。
苏清芷只要稍微改编一下曲调和歌词。
就成了一首非常激昂壮阔鼓舞人心的革命红歌。
才起了个头，大伙儿就听得入了神。
伴随着苏清芷柔美脆弱的舞姿，全场目不转睛。
她修长的脖颈，每次舞动时划过的完美的弧度，一起一落蕴含着的不屈力道，都诠释着什么叫“舞蹈”。
实际上，上辈子苏清芷的业余爱好就是跳舞。
她打官司疲惫的时候，就会去舞蹈室放空自己，一直跳到躺在地上，重启大脑。
苏清芷干什么都能干得很好。
还曾拿过含金量最高的全国舞蹈大赛业余组冠军。
所以她在这儿只是随手跳一支舞的开头，就足够震慑所有人。
紧接着，震撼的副歌旋律响起。
/向前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光芒的闪耀 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 不如纵情燃烧/
/为了 心中的红旗飘摇/
苏清芷用舞蹈动作模拟着奔跑，仿佛在泥泞中前行。
她的眼神坚毅，神色不屈，尽管舞蹈动作并不是很难，却让人看得陶醉，仿佛看懂了她想表达什么。
她身后的红布在晚风中飘摇，仿佛她所向往的被鲜血染红的红旗。
就在这时，那红布忽然因为苏清芷一个轻微的动作，撕裂了一小截！
台下发出惊呼。
还以为这是舞台事故。
谁知苏清芷的表情如旧，没有丝毫慌乱。
只是她舞蹈风格突变，忽然充满了力量感的爆发，将撕裂的红绸猛地一扯。
本来撕裂的一小截口子如同一道瞬间劈开的闪电。
整条红布被撕开，仿佛被撕裂的旧山河。
苏清芷将分成两半的红布舞动得破碎而有张力，眸子像淬了火一样的亮。
那些被苏玲玲动了手脚的小圆镜片，也在这时“恰到好处”的掉落。
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在灯光照耀下，如同炸裂的火星，四溅的星光。
众人这会儿都不再意外，还以为这本就是苏清芷故意这样安排的。
她踮着脚尖，用极美的舞蹈语言，柔软纤长的四肢，神色坚定且神圣地捡起地上的那些镜片。
仿佛在艰难地拾取着革命的火种。
最后，苏清芷将这些火种高举头顶。
歌声还在重复着。
/为了 心中的红旗飘摇/
/为了 心中的红旗飘摇/
/……/
一束强光打来，镜片反射出万丈光芒，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最终汇聚成了革命的洪流，在红布飘动下定格。
苏清芷表演结束，她缓了两秒，这才站定，朝台下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全场很安静。
是那种被极致震撼过后的死寂。
几秒后，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带头鼓掌。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络绎不绝，响个不停。
还有不少人喊着“再来一个”的叫好声。
连报幕员的声音都给淹没了。
整个大院里，只听见掌声鼓动，足足几分钟，久久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