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之行前夜，萧明凰辗转难眠。铜镜上的密文、温婉母亲的离奇死亡、陵墓中的现代人尸骨…种种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成网。天色微明时，她才勉强合眼，却梦见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身着龙袍的另一个自己。
“陛下…”镜中人轻唤，声音如同从水底传来，”时辰未到…”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她惊醒。萧明凰猛地坐起，额头沁出冷汗。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
“喂？”她抓起手机，声音还带着睡意。
“计划有变。”齐晟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青龙山发生山体滑坡，考古现场暂时封闭。我们改期再去。”
萧明凰握紧胸前的铜镜吊坠——昨夜她找了根红绳将它挂在脖子上：”什么时候能去？”
“至少三天后。”齐晟顿了顿，”今天你先休息。下午我去接你，有个家族聚会需要你出席。”
家族聚会？萧明凰皱眉。她现在哪有心情参加什么聚会？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了解齐家背景的好机会。铜镜上提到的”臣晟”与齐晟同名，绝非巧合。
“好。”她简短地答应，挂断电话。
雨势渐小，萧明凰起床梳洗。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额间火焰胎记似乎比平日更红了些。她轻轻抚摸那块印记，想起温婉母亲眉心的朱砂痣。两者何其相似…难道真有什么联系？
午后，齐晟准时出现在温家别墅前。他今天没穿惯常的西装，而是一身休闲打扮——深灰色高领毛衣配黑色长风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萧明凰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戴着一串古朴的木珠，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小的火焰纹。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齐晟低头看了眼手串：”家传之物。据说能辟邪。”他拉开车门，”上车吧，雨又大了。”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萧明凰发现后视镜下挂着一个精巧的铜制香囊，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又是周朝风格。
“聚会在我叔叔家。”齐晟转动方向盘，”主要是些亲戚，你不用紧张。”
萧明凰轻哼一声：”朕…真当我没见过世面？”她差点又用上皇帝自称。
齐晟嘴角微扬：”当然不是。只是提醒你，我表妹齐悦是影视编剧，话多又八卦，你小心别被她套话。”
“套什么话？”
“比如…你对周朝历史为何如此了解。”齐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萧明凰心头一跳。他果然在怀疑什么。
车驶入城郊一处幽静的别墅区。齐晟叔叔的宅邸是栋三层的中式合院，飞檐翘角，朱漆大门，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萧明凰恍惚间有种回到大周的错觉。
“叔叔喜欢古建筑。”齐晟解释，”这房子是他亲自设计的。”
进门后，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迎上来，正是齐晟的叔叔齐鸿远。老人约莫七十岁，白发如霜，却腰背挺直，眼中精光四射。
“这位就是温小姐吧？”齐鸿远上下打量萧明凰，目光在她额间的胎记上停留片刻，”果然如传言所说，气质非凡。”
萧明凰行了个标准的现代礼：”齐叔叔好。”
“别拘束，当自己家。”齐鸿远笑道，”阿晟难得带朋友来，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客厅里已有十几位齐家亲戚，三三两两聊着天。萧明凰被引荐给众人，勉强记下一串名字和关系。齐晟说得没错，他表妹齐悦确实活泼过头——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一见面就挽住萧明凰的手臂，连珠炮似的发问：
“温姐姐，听说你懂古董鉴定？正好帮我看看这个剧本里的道具描述对不对！”她不由分说塞给萧明凰一叠纸，”我写的是周朝背景的宫斗剧，服化道必须考究！”
萧明凰扫了眼剧本封面—《永昭风华》，讲述大周永昭年间后宫争斗的故事。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们竟要把她的朝堂拍成宫斗剧？
“这…恐怕不太…”
“哎呀，先别急着否定嘛！”齐悦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我们台正在热播样片，一起看看？”
不等萧明凰回应，齐悦已经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那台75英寸的巨屏电视。屏幕上立刻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在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女帝身上。
“这是第一集，女帝登基的场景。”齐悦兴奋地解说，”我们请了最好的服装设计，龙袍造价二十多万呢！”
萧明凰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那所谓的”龙袍”根本不符合礼制——永昭年间尚黑，龙袍应以玄色为底，绣金线团龙纹，而非这般明黄打底。更离谱的是，女帝头戴的冕旒竟有十二串！天子冕旒十二串是前朝旧制，她登基后第一道诏书就是改制为九串，象征”九五之尊”…
“胡闹！”她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永昭女帝何时穿过这等粗制滥造的衣裳？冕旒十二串更是荒谬！她登基首诏便是’去奢从简，冕九旒’，这是载入史册的！”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屏幕上的女帝正在发表”威严”的演说，台词矫揉造作得让萧明凰胃部抽搐——她什么时候说过”朕即天下”这种蠢话？
“还有这朝堂布置！”她指着电视里金灿灿的大殿，”永昭年间崇尚’清正廉明’，朝堂以黑檀木为主，哪来这么多金饰？简直俗不可耐！”
齐悦张大嘴巴：”温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些细节？连我们的历史顾问都不清楚冕旒改制的事…”
萧明凰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我…研究过周朝历史。”
“太厉害了！”齐悦非但没被吓到，反而更加兴奋，”快多说说，还有哪些地方不对？我们下个月才正式开拍，还能改！”
萧明凰犹豫片刻，指着屏幕上正在行礼的群臣：”跪拜姿势错了。永昭元年定制，臣子见君行’拱手礼’而非跪拜，除非大朝会或祭祀。女帝最厌恶臣子动不动就跪。”
“真的吗？”齐鸿远突然插话，”史书上只记载永昭女帝改革礼制，但具体内容已失传…”
“《永昭礼典》第七卷第三篇明确记载。”萧明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永昭礼典》是她亲自编纂的宫廷典籍，从未流传民间，后世应当无人知晓才对。
齐鸿远眼中精光一闪：”温小姐连《永昭礼典》都知道？这部典籍只在《周史·艺文志》中提到过名字，内容早已失传…”
“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引文。”萧明凰额头沁出细汗。
齐晟适时介入：”婉儿是国学大师林老的关门弟子，看过不少珍本。”他递给萧明凰一杯茶，”喝点水，慢慢说。”
萧明凰感激地看他一眼，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让她稍微镇定下来。
“继续看吧。”齐悦重新播放剧集，”温姐姐，哪里不对你就指出来！”
接下来的半小时，萧明凰几乎把整部剧批得体无完肤——从女帝的发髻样式（”永昭女帝从不梳这种夸张的高髻”）到宫廷膳食（”周朝禁食牛肉，剧中却出现红烧牛肉，荒谬！”），从朝臣奏对格式（”奏章应左手执简，右手压袖”）到宫廷乐舞（”《霓裳羽衣曲》根本不是这个调！”）。
最让她愤怒的是剧中将女帝塑造成一个沉溺后宫美色的昏君，甚至安排她与侍卫有染——这简直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简直一派胡言！”她气得浑身发抖，”永昭女帝一生勤政爱民，何曾有过这等荒唐行径？编剧为博眼球，竟如此污蔑历史人物！”
“但这是戏说剧嘛…”齐悦弱弱地辩解，”总要有点爱情线观众才爱看…”
“戏说就能颠倒黑白？”萧明凰凤目圆睁，”若后人如此编排你的先祖，你做何感想？”
客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势震慑，连齐鸿远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萧明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连忙收敛情绪：”抱歉，我太较真了…”
“不，你说得对。”齐鸿远若有所思，”历史确实不该被如此戏谑。小悦，考虑把剧本改得更尊重史实些。”
齐悦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温姐姐，不如你做我们的历史顾问吧？报酬好商量！”
萧明凰正要拒绝，齐晟突然开口：”她最近要接手温氏集团，恐怕没时间。”
“那至少帮我核对下服装设计图嘛！”齐悦不死心，掏出手机翻出几张图片，”你看，这是我们设计的几套女帝常服…”
萧明凰扫了一眼，忍不住又指出几处错误：”袖口纹样不对，永昭年间用云雷纹而非螭纹；腰带应该…等等，你在录像？”她突然发现齐悦手机摄像头正对着自己。
“啊！被发现了！”齐悦笑嘻嘻地承认，”刚才你说的太精彩了，我忍不住录了一段。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萧明凰无奈摇头。这丫头活泼得让人头疼，却意外地不惹人厌。
聚会后半程，萧明凰被齐家亲戚轮番问询——从古董鉴定到国学经典，她竟能对答如流，让一众高学历的齐家人惊叹不已。齐鸿远尤其对她感兴趣，不断抛出各种冷门历史问题，而萧明凰总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温小姐的学识，不像这个年纪能有的。”老人意味深长地说，”倒像是…沉浸了几十年。”
萧明凰心头一凛，强笑道：”只是记性好罢了。”
晚餐后，暴雨又至。齐鸿远留他们过夜，萧明凰本想拒绝，但齐晟悄声说：”叔叔书房有些周朝史料，你可能会感兴趣。”
这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客房布置典雅，床榻宽大舒适。萧明凰刚换好睡衣，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是端着热牛奶的齐晟。
“助眠。”他简短地说，目光却在她额间的胎记上停留，”你今天…很激动。”
萧明凰接过牛奶：”那部剧太离谱了。”
“只是剧而已。”齐晟靠在门框上，”不过…你纠正的那些细节，连我都不知道。有些甚至与学界公认的观点相悖。”
“学界也有错的时候。”
“比如女帝不食牛肉？《周史·食货志》明明记载宫中设有’牛酒坊’。”
萧明凰冷笑：”那是为了祭祀和赏赐功臣。永昭女帝登基第二年就下诏禁食牛肉，因耕牛珍贵。这道诏书现存于故宫博物院，编号’周永昭二七六’，你可以去查。”
齐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连文物编号都记得？”
萧明凰暗叫不好。她确实记得太清楚了——因为那道诏书是她亲手所书！”我…去故宫参观时特别注意过。”
齐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书房。”
他转身要走，萧明凰突然叫住他：”齐晟。”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包容？”她直视他的眼睛，”一般人早该怀疑我身份有问题了。”
齐晟沉默片刻，抬手轻轻碰了碰她额间的火焰胎记：”有些缘分…说不清道不明。”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萧明凰怔在原地。
那触碰轻如鸿毛，却在她皮肤上留下灼热的触感。更奇怪的是，那一瞬间，她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夜深人静，萧明凰辗转难眠。窗外雨声渐歇，月光透过纱帘洒落床前。她轻手轻脚起床，想去书房一探究竟，却在走廊拐角听到齐鸿远和齐晟的低声交谈。
“…确定是她吗？”齐鸿远的声音。
“胎记、学识、气质…都吻合。”齐晟回答，”加上她对《永昭礼典》的了解…”
“铜镜试过了？”
“嗯。血纹显现了。”
“那计划要加快了。陈志远那边已经有所察觉…”
脚步声传来，萧明凰连忙退回客房。她靠在门上，心跳如雷。他们果然知道什么！”铜镜”、”血纹”、”计划”…这些零碎信息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齐家可能与她的穿越有关！
次日清晨，萧明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满脸兴奋的齐悦。
“温姐姐！你火了！”女孩举着手机嚷嚷，”看啊，上热搜了！”
萧明凰迷迷糊糊地看向屏幕，只见微博热搜榜上赫然挂着：#较真小姐姐怒怼永昭风华# #史上最严历史课# #求这位小姐姐当历史顾问#。
点开话题，第一条就是她昨天批评电视剧的录像——不知齐悦什么时候偷偷传上网的。视频已经转发过十万，评论里吵得不可开交。
“这小姐姐是谁啊？说得头头是道！”
“装什么专家，电视剧而已，较真你就输了！”
“她说冕旒改制的事是真的！我查了《周史·舆服志》确实有记载！”
“女帝禁食牛肉也有出土诏书为证，这位绝对是专业学者！”
“三分钟内我要这个小姐姐的全部资料！”
萧明凰目瞪口呆：”你…你上传的？”
齐悦吐了吐舌头：”不小心手滑了嘛~不过多好啊，大家都夸你学识渊博呢！已经有五家电视台想联系你做历史节目了！”
萧明凰扶额。这下麻烦大了——视频传播越广，她被专业人士注意到的风险就越高。特别是那些只有她才知道的历史细节…
“删掉它。”她严肃地说。
“啊？为什么？”
“我不想出名。”萧明凰尽量平静地解释，”而且…有些观点只是个人见解，不一定正确。”
齐悦撅嘴：”可是…”
“删掉。”齐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立刻。”
表兄发话，齐悦不敢违抗，悻悻地操作手机删除了视频。但为时已晚——视频早已被无数人下载转发，在网上疯狂传播。
早餐桌上，齐鸿远递给萧明凰一份报纸：”今早的《文化日报》，第三版。”
萧明凰翻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神秘女子精准指正《永昭风华》历史错误，学界震惊”。文章引述了几位历史学家的评论，有人称赞她学识渊博，也有人质疑她”过度解读史料”。
最让她心惊的是最后一段：”故宫博物院周史研究员林教授表示，视频中女子提到的某些细节，如女帝禁牛诏书的编号，属于内部资料，普通游客无从得知。院方正在调查信息泄露渠道…”
“麻烦了。”齐晟低声说。
萧明凰手指微微发抖。她太大意了！那些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细节，如今全暴露在公众视野…
“别担心。”齐鸿远突然说，”我已经联系了几位老朋友，他们会帮忙平息这件事。”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温小姐若有兴趣，待会儿可以来书房聊聊…关于周朝真正的历史。”
萧明凰与齐晟交换了一个眼神。机会来了！
早餐后，齐晟借口带萧明凰参观花园，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
“叔叔在试探你。”齐晟直截了当地说，”书房里有些东西…可能会让你震惊。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保持冷静。”
萧明凰皱眉：”什么东西？”
“一些…祖传的文物。”齐晟斟酌着词句，”齐家世代守护的秘密。”
“什么秘密？”
齐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婉儿，你相信轮回吗？”
萧明凰心头一震。他的手温暖干燥，掌心有一层薄茧——与千年前那个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的暗卫统领何其相似。
“我…”她刚要回答，手机突然响起。是温礼贤。
“婉儿！快看新闻！”父亲的声音充满惊恐，”青龙山古墓发掘现场发生坍塌，出土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他们说是永昭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