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维护小屋的冰冷,渗入骨髓,与左臂烙印的隐约灼热形成诡异的对峙。罗森蜷缩在角落,窗外是废弃厂区死寂的剪影,远处城市的光晕像垂死星云最后的喘息。干枯花环的碎屑从他指缝间溜走,那点可怜的慰藉彻底湮灭。他现在是纯粹的逃亡者,被困在“艺术家”与A.P.O.C.这两股非人力量的夹缝中,如同实验皿里被观察的细菌。
“编译世界…筛选…展览…”
笔记本残页上的字句在他脑中燃烧。他不是参与者,他是材料,是数据。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死亡威胁更令人窒息。他需要破局,需要理解,哪怕只是这疯狂拼图的一角。那个实验室里的畸变体,那个发出金属叹息的存在……它是否保留着未被完全“编译”的意识碎片?它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个念头危险而诱人。折返实验室无异于自投罗网,无论是对于可能残留的污染活物,还是对于随时可能返回的伊芙琳小队。但坐以待毙,等待被“筛选”的命运,更让他无法忍受。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在他心底滋生——既然无法逃脱舞台,至少要看清导演的脸,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他检查了一下应急包,除了半壶水和几块毫无味道的压缩饼干,只剩下一把多功能工具刀。武器匮乏,体力透支,但精神的极度紧绷像一剂强效肾上腺素支撑着他。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他像幽灵般滑下水塔,再次潜入厂区的阴影。这一次,目标明确,脚步却更加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命运的临界点上。脑海中的低鸣似乎感知到他的意图,变得略微清晰,像一种催促,又像一种警告。
再次站在那栋低矮的混凝土建筑前,金属门依旧虚掩,如同怪物张开的、沉默的嘴。里面涌出的黑暗比之前更加浓稠,带着一种近乎实体的恶意。那股甜腻腐败的污染气息也更加浓郁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工具刀,侧身挤了进去。
斜坡通道向下延伸,黑暗吞噬了手电熄灭前最后的光明记忆。他只能依靠触觉和残存的方位感,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步向下挪动。那窸窣的爬行声没有再次出现,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屏息凝视着他的闯入。
终于,他再次进入了那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绝对的黑暗让他失去了所有空间参照,只能凭借记忆和直觉,朝着深处那个最大培养槽的方向摸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他停下来,努力感知。左臂的烙印微微发烫,脑海中的低鸣与这片寂静形成奇异的共振。他尝试着,在脑海中勾勒那个培养槽,那个悬浮在淡黄色液体中的畸变人形。
嗡——
低鸣声陡然增强了一瞬,左臂的烙印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痛!
几乎同时,一个意念的碎片,冰冷、混乱、充满痛苦,如同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意识:
“……看……见……”
罗森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冻结。不是声音,是直接出现在他思维里的信息!是那个畸变体?!
他强忍着意识的翻腾,集中精神,试图回应,试图提问。他在心中嘶吼:“你是谁?‘艺术家’是什么?A.P.O.C.要做什么?”
没有成型的语言回应。只有更多混乱的、夹杂着巨大痛苦的意念碎片汹涌而来,像是濒死大脑中最后神经放电的洪流:
“……碎片……回响……编织者……痛……”
“……苍白……之血……注入……认知……撕裂……”
“……容器……不合格……废弃……展览……需要……完美……”
“……它们……在看……一直……在看……”
“……逃……不……是……祭品……我们……都是……”
信息的洪流杂乱无章,却包含着令人战栗的真相碎片。“编织者”……是指“艺术家”吗?“容器”……是指这些实验体,包括汉克,包括他罗森?“不合格”所以“废弃”?“展览需要完美”?所以伊芙琳的“筛选”,是为了挑出能够承受“编译”、符合“展览”标准的“完美容器”?
而“祭品”……这个词让他通体冰寒。
就在这时,一股更强烈、更清晰的意念,带着无尽的悲怆和一丝残存的、属于“人”的意识,猛地冲击而来:
“……阻止……她……伊芙琳……不是……筛选……是……献祭……大规模……锚定……现实……需要……燃料……”
献祭!大规模献祭!为了“锚定现实”?这是什么意思?“燃料”……是指生命?是指像他,像汉克,像这个正在与他交流的畸变体一样的“异常”?!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猛地从实验室上方传来!整个地下空间剧烈摇晃,顶部落下簌簌的灰尘和碎块!
伊芙琳!他们回来了!
“……来了……快……走……” 那畸变体的意念瞬间变得极其微弱,充满了焦急和……某种决绝。
罗森脑中一片空白,本能让他转身就想跑。但那个“献祭”的意念像钉子一样把他钉在原地。他不能就这么走!他需要知道更多!
“怎么阻止她?!告诉我!”他在心中疯狂呐喊。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信号中断前的最后波动:
“……核心……编织者的……心……找到……共鸣……破坏……”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感的意念扫描般扫过整个实验室!是伊芙琳!或者她携带的某种设备!
罗森感觉到自己左臂的烙印瞬间变得滚烫,脑海中的低鸣被这股外来的意念强力压制,发出刺耳的杂音!
“……目标确认。POI-1(罗森)与残留异常43号发生意识交互。执行捕获。如遇抵抗,授权使用致命武力。”
伊芙琳冰冷的声音,这次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如同广播般,直接回响在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也清晰地传入罗森的脑海!
脚步声!战术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从斜坡通道方向快速逼近!不止一个!
罗森知道自己完了。他被堵死在这里了。
就在绝望将他吞噬的前一刻,那个畸变体的意念,凝聚了最后所有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再次冲入他的意识,这一次,带着一幅清晰的、短暂存在的图像:
那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个……符号。一个比螺旋之眼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符号,由无数交织的线条和节点构成,中心是一个不断收缩和膨胀的奇异几何体。这个符号散发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敬畏又恐惧的力量感。
“……标记……找到……它……钥匙……也是……武器……”
意念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实验室最深处,那个巨大的培养槽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玻璃承受极限压力即将碎裂的咯吱声,紧接着,是液体疯狂涌动、以及某种金属结构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噪音!
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污染波动,如同风暴般从那个方向爆发开来!
“异常43号发生剧烈畸变!能量读数飙升!优先控制目标!”伊芙琳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了一丝。
逼近罗森的脚步声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和混乱。
就是现在!
罗森不再犹豫,他凭借着脑海中那个刚刚被烙印下的奇异符号的残影,以及求生的本能,朝着与脚步声和污染爆发源相反的方向,实验室另一个阴影角落,发足狂奔!
他撞翻了一些障碍物,不顾一切地扑向记忆中那边墙壁可能存在的一个通风管道入口——这是他上次搜寻时留意到的备用出口!
身后传来伊芙琳小队人员急促的呼喊,能量武器启动的嗡鸣,以及培养槽彻底碎裂、某种庞大而扭曲之物挣脱束缚的、令人牙酸的咆哮声!
他没有回头。他用工具刀疯狂撬着通风管道的格栅。螺丝锈死,格栅纹丝不动。
左臂的烙印灼热到几乎要燃烧起来,脑海中的低鸣与身后那畸变体最后爆发出的、充满痛苦与毁灭的污染波动产生了某种剧烈的共鸣!这共鸣让他头痛欲裂,却也带来了一股奇异的力量!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抓住格栅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哐当!锈蚀的螺丝崩断,格栅被他硬生生扯开!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落入狭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管道之中。在他身影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瞥了一眼。
透过弥漫的灰尘和闪烁的能量武器光芒,他看到一个庞大的、由破碎培养槽玻璃、扭曲金属、蠕动血肉和闪烁不定的能量构成的、难以名状的怪物,正在实验室中疯狂地挥舞、冲击,暂时拖住了伊芙琳的小队。
而伊芙琳本人,站在稍远的地方,手中的设备发出强光,似乎正在试图稳定或控制那怪物。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专注。
两人的目光,在混乱的尘埃与能量闪光中,有那么一瞬间,隔着大半个实验室,再次交汇。
罗森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实验出现预期外变量”般的……兴趣。
然后,他缩回头,手脚并用地在黑暗的管道中向前爬行,将身后的混乱、咆哮、以及伊芙琳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统统甩开。
他活下来了。暂时。
代价是,一个残存意识的彻底毁灭,以及……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匪夷所思的使命,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
找到那个符号代表的地方。
找到“编织者的心”。
共鸣。
破坏。
为了阻止一场……大规模的献祭。
冰冷的管道如同命运的肠道,将他引向未知的前方。脑海中,那个奇异的符号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既是希望,也是更深绝望的航标。
回响的献祭,已然开始。而他,成了这场献祭中,一个意外脱轨的、试图反抗的……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