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辞压下心头激荡，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王妃说的是真的？”
她没像从前那样唤“月璃”，依旧保持着疏离。
当年的背叛让她明白，杜月璃的“好意”，从来都带着条件。
可即使杜月璃这次真的算计于她，只要能见到念安和庭玉，知道他们过得如何，她也认了。
“自然是真的。”
杜月璃看着她眼底的警惕，凤钗上的明珠流苏轻轻晃了晃，语气依旧温柔。
“只是你要记住，只能待一刻钟，必须按时回来。若是被王爷发现，不仅你会受罚，连我也脱不了干系。”
沈星辞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若被发现，我会一力承担，绝不拖累你。”
杜月璃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似欣慰又似别的什么。
她语气依旧平和：“不必这般客气，你我相识一场，帮衬是应该的。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们之间总有需要互相照应的时候。”
这话没头没尾，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笃定。
沈星辞心头微疑。
杜月璃却已站起身：“好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晚上去见温大人。我先走了，免得被人看见，惹来闲话。”
杜月璃身影渐渐远去，那抹红色在西院的灰败里显得格外刺眼。
沈星辞心情平静不下来。
她满心都是即将见到温庭玉的期盼，也早就想好了两人相见后要说的话，可心里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不知道是为什么。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星辞跟着杜月璃的心腹侍女穿过三条僻静小巷，鞋底沾了巷弄里的泥水。
冰凉的触感顺着鞋面往上渗，却远不及天牢门口那股潮湿霉味带来的寒意。
“一刻钟，多等一秒都不行。”侍女推开暗门时，特意叮嘱。
沈星辞攥紧手指，轻点了点头。
这是她唯一能见到温庭玉和念安的机会。
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晃出斑驳的影，尽头牢房里，温家人的身影让她心口一紧。
温老御史坐在草席上，须发皆白，囚服洗得发白却依旧整齐，背脊挺得笔直。
只是那双曾在朝堂上敢直言进谏的眼睛，此刻半阖着，望着牢房顶的破洞，像蒙了一层灰，满是对朝堂的失望。
他半生尽忠，到头来却落得通敌的罪名，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娘亲！”
几乎是牢门推开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带着天牢里特有的冷意，紧紧抱住了沈星辞的腿。
沈星辞蹲下身，一把将温念安搂进怀里，鼻尖瞬间涌上儿子身上熟悉的的奶香味。
“念安乖，娘亲在，娘亲来了。”
温念安的小脸埋在她的颈窝，哭得肩膀不停发抖：“娘亲，我好想你……这里好黑，我怕，我想跟你回家……”
沈星辞摸着儿子冻得冰凉的小手，眼泪再也忍不住，砸在念安的布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星辞……”温庭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沈星辞抬头望去。
只见丈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囚服，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左颊上肿起来高高一块，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这红肿的左脸，一看就是被人狠狠扇巴掌扇的。
她心里一阵揪痛。
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丈夫的脸。
一旁的王氏猛地冲过来抓住沈星辞的袖口，声音哽咽：“星辞，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可庭玉和你公公待你一向不错，求你想想办法，救救庭玉，救救念安，救救我们温家……我们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她往日里总是带着尖刻的眉眼，此刻却红肿得像核桃，满脸泪横交错的狼狈模样，看得沈星辞心头微酸。
从前她总觉得这位婆婆苛刻，可此刻在天牢的冷光里，才看清她不过是个护着家人的普通妇人。
她握住王氏的手，轻声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绝不会让你们有事。”
“星辞。”温庭玉忽然开口，目光扫过牢门外的走廊，神色变得格外凝重，“时间不多，我有话跟你说。“
他示意王氏带着念安转到牢房内侧，挡住侍卫的视线，自己则悄悄挪到沈星辞身边。
趁着两人弯腰的间隙，将一个卷得极细的纸团，飞快地塞进她的袖口，指尖用力按了按她的手腕。
然后压低声音：“这是父亲当年救过的旧部，找他们或许能翻案，藏好，别被萧彻发现。”
沈星辞指尖一紧，攥住那枚带着温庭玉体温的纸团，轻应声：“好，我一定办到。”
“你……”温庭玉想说什么又停下来，怜惜地看着她，“是我没保护好你，害你受苦，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你能离开这里，就走得远远的，不要回来了……”
“不，我不会走的。”沈星辞急得红了眼，“你和念安都在这里，又让我去哪里，你……”
她捂住嘴呜咽。
“你别哭，我不是这意思，我……”温庭玉心疼地抬手拥住了她。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金属碰撞声的脚步声，伴着侍卫惊慌的呼喊。
“王爷！您怎么来了？”
“沈星辞！”
萧彻的声音像炸雷般在走廊里响起。
满是暴怒的戾气，震得火把的火苗都晃了晃。
沈星辞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牢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萧彻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着长剑，墨发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眼底翻涌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怒意。
狠厉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落在她身上。
更确切地说，是温庭玉拥抱着她的那只手上。
“谁允许你见他的？”
萧彻几步上前，攥住沈星辞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蹙眉。
“你是不是忘了，温家现在是待斩的逆党？你这么急着来见他，是想帮他传递消息，还是舍不得他？”
“萧彻，你放开她！”温庭玉想拦，却被侍卫死死按在墙上。
温老御史终于抬眼，声音沙哑：“摄政王，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妻儿无关，你放了他们。”
“温老御史还是顾好自己吧。”
萧彻冷笑，根本不看他，拖着沈星辞就往外走。
“不要！娘亲，我要娘亲！”温念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王氏死死抱住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温老御史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那是忠臣对朝廷的最后一点心死，也是祖父对孙儿的无力牵挂。
沈星辞回头望着儿子哭红的脸，心像被生生撕裂。
却只能被萧彻拽着，踉跄地走出天牢。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