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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往南疆的路走得比西北更沉。火车过了昆仑山口,天就变了——不是晴阴,是颜色变了,像被揉皱的旧宣纸,泛着种说不清的灰紫,连太阳都成了个模糊的白团,挂在天上没一点温度。林晨靠在车窗上,指尖反复蹭着那枚刻“火”字的铜钱,铜钱不知何时变得发黏,像沾了层没干的窑土。

“哥,这地方……不对劲。”他声音压得很低,眼尾泛着红,“我总听见有人哼曲子,不是苏小妹的,也不是小石头的,调子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刮瓷碗。”

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槐木符。符没发烫,反而凉得像块冰,符上的槐花纹路扭曲了些,原本舒展的花瓣卷成了螺旋,像被什么东西拧过。他往窗外看——戈壁滩渐渐变成了红土坡,土坡上嵌着些黑黢黢的石头,石头的形状很怪,不是自然形成的圆钝,是棱角分明的多面体,棱边泛着冷光,像被人刻意凿过。

“是‘星石’。”林野翻出奶奶的账本,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奶奶的笔锋:“南疆窑厂下有‘星核’,石为骨,火为血,纹为契——非债,是‘馈’。”

“馈?”林晨凑过来看,“什么意思?”

林野没来得及答,火车突然“哐当”一声停了。不是到站,是半路停的,车厢里的灯“滋啦”闪了两下,灭了。乘务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带着股电流音,抖得不成样子:“前、前面路断了……有雾……下不去……”

林野扒着车窗往外看。站台是空的,只有个锈得掉漆的站牌,上面写着“红窑站”,字是用红漆涂的,看着像干了的血。站台外飘着层灰雾,浓得化不开,雾里隐约能看见些黑影,立在红土坡上,一动不动,像些矮胖的石碑。

“得下去走。”林野拽起背包,槐木符在口袋里硌着掌心,凉得刺骨,“老窑厂就在前面的红土沟里,地图上说走半个钟头就到。”

林晨跟着站起来,手不自觉攥紧了林野的胳膊:“那雾里的东西……”

“别往心里去。”林野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尽量稳着,“槐木符能镇怨气,也能挡‘不干净的东西’。”

下了火车,雾里的腥味扑面而来——不是血味,是窑土混着硫磺的味,还有点淡淡的海腥气,明明离海千里,却像站在涨潮的滩涂上。那些黑影近了些,不是石碑,是些矮胖的土坯,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不是汉字,也不是之前见过的债契符,是些由直线和折线拼出的星形图案,每个角都带着倒刺,盯着看久了,眼睛发花,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

“别看!”林野拽了林晨一把,“这是‘星纹’,账本上提过——能勾人的神思,看久了会发疯。”

林晨猛地别开眼,却还是打了个哆嗦:“我刚才好像看见纹路上有字……不是刻的,是活的,在动……”

林野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雾里的星纹土坯越来越多,排得歪歪扭扭的,像条引路的河,一直往红土沟里延伸。沟口立着块断碑,上面刻着“红窑厂”三个字,字缝里渗着黑汁,用指尖一摸,黏糊糊的,蹭在手上竟不褪色。

“就是这儿。”林野往沟里看,沟底藏着片低矮的土房,屋顶塌了大半,烟囱歪歪扭扭地插在天上,像根生锈的针。最中间是座老窑,窑口黑黢黢的,像张咧开的嘴,窑壁上爬满了星纹,比土坯上的更密,纹路里泛着红光,像有火在底下烧。

刚走到窑口,就听见“咔嚓”一声——林晨踩碎了块土坯。土坯里掉出个东西,滚到林野脚边,是块巴掌大的陶片,上面印着个模糊的手印,五指分得很开,指缝间却有蹼状的纹路,不是人的手。

“这是……”林晨的声音发颤。

“别碰。”林野把陶片踢到一边,槐木符突然“嗡”的一声,凉得像冰锥,符上的螺旋花纹转得更快了,“里面有东西。不是债,是……‘星核’。”

他往窑里走,窑道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墙壁是红土夯的,上面的星纹随着脚步慢慢亮起来,红光顺着纹路爬,像有血在流。走了约莫十几步,眼前突然开阔——是窑膛,空荡荡的,只有中间立着个石墩,墩上摆着个黑陶罐,罐口敞着,里面插着根枯骨,骨头上刻满了星纹。

“有人吗?”林野喊了声,声音在窑膛里荡出回音,回音撞在墙上,竟变了调,像有无数人在学他说话,“人……人……”

“别喊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窑膛深处传来,像被窑火烤过的木头,“来了就别吵,‘它’快醒了。”

林野往深处看,阴影里蹲着个黑影,背对着他,穿件破烂的窑工服,背上沾着黑灰,头发纠结在一起,像团枯藤。他慢慢回头,脸上爬满了皱纹,皱纹里嵌着红土,眼睛却很大,瞳孔是竖的,像猫,正盯着林野手里的背包:“秦山河的火债契……带来了?”

“你是秦爷爷的师弟?”林野攥紧背包带。

“算是。”黑影笑了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尖的牙,“我叫老窑。守这窑五十年了。”他指了指石墩上的黑陶罐,“罐里是‘星髓’,当年‘它’坠下来时碎了,星髓落进窑底,烧了三天三夜,把窑土都染成了红的。秦山河那老东西说要‘封’,就立了这窑,让我用‘窑债’镇着——每十年烧一个‘替身’,用替身的魂喂星髓,‘它’就醒不了。”

林晨猛地后退一步:“替身?你杀了人?”

“不是杀。”老窑摇头,瞳孔里映着墙上的星纹,“是‘借’。都是些欠了大债的人,自愿来的——用魂换债平,划算。”他突然往林野身边凑了凑,鼻子嗅了嗅,“你身上有‘连域人’的味……还有‘槐木引’的气。秦山河没告诉你?这不是火债,是‘星馈’——‘它’醒了,就能给人间‘馈’东西,财富、寿命、力量……只要喂够了魂。”

林野心里一沉。克苏鲁的味儿出来了——不可名状的存在,用诱惑换取祭品,这根本不是债,是献祭。他摸出槐木符,符上的螺旋纹突然停了,泛着白光:“‘它’是什么?”

“‘它’是‘星之母’。”老窑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又尖又细,像无数只虫子在叫,“在天上漂了亿万年,掉下来时碎了,就剩这点星髓。只要把槐木引烧了,混着你的血喂星髓,‘它’就能凑齐碎片,重新漂上天……到时候,咱们都能跟着走,不用再守这破窑了!”

他说着,突然扑了过来,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往林野手里的背包抓。林野侧身躲开,槐木符往他脸上一按——“滋”的一声,老窑尖叫起来,脸上的皱纹里冒出白烟,皮肤像烧着的纸,慢慢往下掉,露出底下的东西——不是肉,是层灰黑色的膜,膜上爬着星纹,像活的。

“你异化了。”林野后退一步,心里发寒。不是被怨气缠上,是被“星之母”的力量改造成了畸形的造物,这比单纯的怨气更可怕。

“是‘馈’!是‘它’给的馈!”老窑尖叫着,往窑壁撞去。星纹被撞得亮了起来,窑膛突然晃了晃,石墩上的黑陶罐“哐当”一声倒了,星髓洒在地上,像滩黑色的油,慢慢往四周渗。

渗到哪里,哪里的红土就开始蠕动,钻出些细长的东西,像蚯蚓,却长着无数只小眼睛,往林晨脚边爬。

“哥!”林晨吓得往林野身后躲,手里的铜钱掉在地上,铜钱碰到星髓,“滋”的一声冒起白烟,竟融成了铜水。

林野掏出火债契——那块红得像火的石头,往星髓上一扔。石头刚碰到星髓,突然炸开,红光把整个窑膛都照亮了。星髓里传来“咕咚”声,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身,窑壁上的星纹突然活了,顺着红光往上爬,拼出个巨大的图案——不是星形,是个由无数眼睛和触手组成的畸形轮廓,轮廓中间是个黑洞,像在呼吸。

“它醒了!它醒了!”老窑狂笑着,往图案扑去,身体碰到红光,瞬间被吸了进去,没了踪影。

林野拽着林晨往窑道跑,星髓里的“蚯蚓”追在后面,爬得飞快,眼看就要缠上脚腕。槐木符在口袋里疯狂震动,符上的白光越来越亮,竟在身后撑起道光墙,“蚯蚓”碰到光墙,都“滋”地化成了灰。

“往哪儿跑!”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不是老窑的,也不是人的,像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震得耳膜发疼。林野抬头一看,窑顶的土掉了下来,露出个窟窿,窟窿里没有天,只有片旋转的灰雾,雾里嵌着无数只眼睛,正往下看。

是“星之母”的意识。

林晨突然捂住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哥……我头好疼……好像有东西往脑子里钻……”他的眼睛开始变浑,瞳孔里映出星纹,和老窑刚才的样子一模一样。

理智侵蚀。林野心里一紧。克苏鲁设定里最狠的不是怪物,是对理智的瓦解。他想起秦山河说的“情引”——不是血,是情。他猛地抓住林晨的手,把槐木符塞到他手里:“看着我!想小时候!咱们在老院槐树下藏弹珠,你输了就哭,我把最大的那颗给你!”

林晨浑身一震,眼泪掉了下来:“哥……弹珠……是玻璃的,蓝的……”

“对!是蓝的!”林野加重了语气,声音带着颤,“你说长大了要给我买大房子,带院子的,种满槐花!你不能忘!”

槐木符在林晨手里亮了起来,白光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爬过眼睛时,星纹慢慢淡了。他喘着粗气,眼神渐渐清明:“哥……刚才……好像有东西在跟我说话,让我往窑里走……”

“别听它的。”林野拽起他,往窑外跑。红光越来越亮,星髓已经漫到脚边,窑壁上的巨大图案开始往下滴黑汁,滴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

跑到窑口时,林野回头看了眼——图案中间的黑洞越来越大,里面伸出些细长的触手,正往他们这边抓。他突然想起奶奶账本上的字:“纹为契——非债,是馈。” 这“契”根本不是债契,是召唤阵,老窑守的不是债,是召唤“星之母”的祭坛。

“烧了它!”林野突然喊,把背包里的信物——半支烟、回形针、碎画筒片,全掏了出来,往窑里扔。信物碰到红光,突然燃起绿色的火,往星髓上烧。

“不——!”黑洞里传来尖叫,触手疯狂地拍打地面,窑膛开始塌。林野拽着林晨往外冲,刚跑出窑道,身后“轰隆”一声,老窑塌了,红土把窑口埋得严严实实,红光和星纹都被压在了底下。

雾慢慢散了,天上的灰紫色也淡了些,太阳重新露出白团似的轮廓。林野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手里的槐木符恢复了温温的触感,只是符上多了道新印——像个扭曲的星纹,却被白光压着,看不真切。

“平了吗?”林晨声音发颤,还在后怕。

“暂时。”林野摇头,看着老窑的方向,心里没底。克苏鲁的存在不是靠塌窑就能封印的,星髓可能还在底下,只是暂时被压着了。“秦爷爷没说实话。他让我来平火债,其实是让我来加固封印。”

林晨突然往地上指:“哥,你看。”

林野低头一看——地上的红土里嵌着块碎陶片,上面印着个小小的“人”字,和账本上“人债”的标记一模一样。陶片旁边,还压着根细长的黑毛,不是人的,也不是动物的,像从星纹上掉下来的。

“人债……”林野捡起陶片,心里沉得像灌了铅。最后一处债,恐怕和“星之母”也脱不了干系。

风从红土沟里吹过,带着股焦糊味,还有点极轻的低语,像从地下传来的,若有若无。林野攥紧槐木符,往火车的方向走,林晨跟在他身边,一步三回头,好像怕老窑会突然再塌一次。

老家的老宅子,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人债背后,是不是还藏着“星之母”的碎片?

林野不知道。但他知道,手里的陶片在发烫,槐木符的白光越来越弱,这场和“星之母”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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