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光线从教学楼外的竹影缝里落进来,亮得不刺,却冷得很。
青黎跟在卫砚身后走过长廊,两边的窗纸被风吹得轻轻起伏。
从外头传来学生练刀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木桩上,每一声都像敲在他胸口那团光上。
他知道那东西又在动。
卫砚没有回头,脚步却走得极稳:“别让它动。”
青黎深吸一口气:“我在压。”
“压住不是告诉它别动,是让它信你。”卫砚说,“你压得太死,它会以为你在和它抢身体。”
青黎没吭声。
走到教学楼尽头,一道被深灰漆过的门出现在眼前。门边没有多余的纹路,只有一个很浅的六芒,像被岁月磨掉一半。
卫砚停下:“等一下。”
他抬手敲门。
门轻轻开了。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庄严,也没有堆满卷轴的墙,只有一张被擦得发亮的木桌和两排架子。
靠窗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青黎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人的院服。不是导师常见的深灰,而是更深沉的墨色。腰间的牌子颜色浅得不像金属,也不像木头,像某种被磨得光滑的矿质。
那人转过身。
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极静,却像能一眼把你解开。
卫砚叫了一声:“寒川导师。”
青黎听过这个名字。
《学院手册》的最末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寒川导师,图灵高阶阵学,负责学院部分特殊个案。
同学们私下传法:
这是处理学院里怪事的那位。
寒川微微点头:“人带来了。”
卫砚往旁边站了半步:“他早上的心盘反射异常,下午考核时出现阵步错位。”
“我看见了。”寒川说。
青黎心里一惊:“您看见了?”
寒川抬手,指着窗外那片竹林:“学院有二十七处带感知阵的窗。你们考核那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
青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胸口那团光,在他进这间屋之后,没有乱跳。
它缩着,像一只被盯住的小兽,谨慎得很。
寒川却像什么都知道:“别压它。让它正常亮一点。”
青黎犹豫:“亮了会不会吓人。”
“我没这么脆弱。”寒川走到桌前,“亮吧。”
青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松一点。
胸口的热意像终于得到许可一样,轻轻散开一点。
寒川看着他的胸口,目光沉静:“还在萌生阶段。不是最麻烦的那种。”
卫砚皱眉:“你确定不是‘自构型’?”
“不是。”寒川说得很笃定,“它不是在自己构图,而是在等东西。”
青黎心头一紧:“等什么。”
寒川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等你。”
这句话一落,房间的空气像直接锁住。
青黎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觉得胸口那一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楚。
像在说:他是对的。
寒川没急着继续,而是从桌上取出一块薄薄的木片,大小像一本小册子。
上面刻着三个字:
心盘初册。
寒川抬眼:“你知道为什么学院要等十七岁再做心盘初测?”
青黎想了想:“因为十七岁之后,核稳定?”
寒川轻轻摇头:“是因为十七岁之前,你们的梦太乱,捞不出来形状。”
他递过那块木片:“把手放上去。”
青黎照做。
木片被他指尖触到的一瞬间,沉沉亮了一下。
那不是光亮,而是某种纹路在木片里被叫醒。
寒川看着那纹路扩散:“你梦里的圆盘,有没有出现裂纹。”
“没有。”青黎说,“就是中间那团光在长。”
寒川轻轻点头:“那你还算幸运。”
他把木片翻过来,背面是一小块空白的格子。
寒川用手指在空格上轻轻划过,像是在开一扇门:“准备。”
青黎本以为会有什么光出现,或者阵纹亮起。
结果没有。
整个房间只是安静。
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
突然,木片轻轻震了一下。
青黎胸口那团光也跟着震了一下。
下一息,一道小小的影子浮在木片上。
不是线
不是形状
是模糊到看不清边的影子
像某种图形刚要出现,却被浓雾压着。
寒川眯了眯眼:“果然。”
卫砚皱眉:“现在就显影?”
“正常的初测,图会慢慢清。”寒川说,“他这个不是清,是抢先。”
青黎听到“抢先”两个字,心头一凉:“它在抢我什么?”
“不是抢你。”寒川说,“是抢位置。”
青黎更懵:“位置?”
寒川没有回答,而是盯着木片背面的影子看了很久。
终于,他收回视线,把木片放到桌上:“停。”
青黎指尖离开木片,胸口那团热意也跟着收了收。
寒川问:“它有没有叫过你。”
青黎愣了一下:“叫我?”
“梦里。”寒川说,“有没有像声音一样的东西,叫你。”
青黎犹豫:“有几次。很含糊。但我听到过‘起’。”
卫砚脸色当场变了。
寒川盯着青黎:“除了‘起’,还有没有别的。”
青黎认真想了几息:“有一次像是‘埋’。但我不敢肯定。”
卫砚倒吸一口凉气:“寒川,这不符普通多核。”
寒川却像早就预料到:“不普通才会被带来我这里。”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头那片竹林:“你知道学院为什么把竹林那边封了三十年吗。”
卫砚低声:“因为那年……”
寒川抬手,止住他。
他看向青黎:“那年有一个人,梦里也是先听到‘起’。”
青黎心口一震:“后来怎样。”
寒川轻轻吐气:“死了。”
卫砚站得更直:“寒川导师。”
寒川抬眼:“死因是全院最高机密,但你现在必须知道一点。”
他转身,目光落在青黎脸上。
“他死的时候,心盘里出现过一个影子。”
“和你木片上这个,一样。”
青黎呼吸停了一瞬。
胸口那团光在这一刻突然炸了一下,像有人在里面用力敲了一拳。
他整个人被震得往后退半步。
寒川一把扶住他:“稳住。”
青黎喘得很乱:“它在动。”
寒川按住他肩:“不是要冲出去,是在回应那句话。”
青黎脸色发白:“它听得懂你说的话?”
“它听得懂你的心跳。”寒川说。
房间里静了半晌。
寒川放开他的肩,退后一步:“青黎。”
青黎抬头。
寒川目光沉静而锋利:“从今天起,你每三天来我这里一次。心盘写册,梦境抽取,核运行监控,全都重新做。”
“卫砚会盯你的课。任言会盯你的战法。余落会盯你的生活。”
“学院不会让你乱,也不会让它乱。”
他顿了顿。
“但你自己要更清楚一点。”
“你身上的东西,不是普通多核。”
“它是第七图形的前兆。”
青黎愣住:“第七……?”
话音还没落,胸口那团光猛地亮了一次。
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卫砚吓得整个人往前一步:“寒川,它有反应。”
寒川抬手按住青黎胸口的位置,声音低而稳:“闭住它。”
青黎咬牙,呼吸压得很低。
那团光又跳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深一点,但慢慢落下去了。
寒川松开手。
卫砚呼出一口气:“这已经不像学生能控制的程度。”
“但他必须控制。”寒川说,“因为它出现得太早了。”
他看向青黎:“听清楚了没有。”
青黎点头,呼吸微乱:“听清楚了。”
寒川轻轻道:“你现在走出这间屋,就是学院三十年来第一位疑似‘第七图形前兆者’。”
“从今天开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记进册子里。”
“你不能乱。”
青黎手心冒汗,却还是直直地站着:“我尽量。”
寒川纠正:“不是尽量。是必须。”
卫砚把门拉开:“走吧。回宿舍。今天别碰阵,别练核,别冥想。”
青黎点头,迈步走出上层导师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的一刻
胸口那团光又轻轻跳了一下
像是在轻声开口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却像是从深海里传来
青黎停住脚。
那声音像念了一句:
起。
像在呼他
又像在自说自话
在更深的地方
藏着第二个字的尾音
还没完全浮出水面
他喉咙有点干。
外头风吹过长廊,竹叶轻轻晃动。
他低声说:
“你别急。”
“我先活着。”
那团光像被说服了一瞬,安静下来。
但青黎知道
从刚才那一刻起
他已经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预备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