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音离开医疗大帐，踉跄着想回自己的帐篷躺一躺，但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旋转、发黑。
耳边似乎传来路翊急促的呼喊声，还有顾云舟惊怒交加的一声“音音！”
接着，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云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摔倒在地之前将她牢牢接住。
触手所及，是她滚烫的额角和冰凉的手心，他脸色骤变，立刻打横将她抱起。
林希音这一倒，便是昏睡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一直高烧不退，时而浑身滚烫如同火炭，时而又冷得瑟瑟发抖。
顾云舟尽量抽时间，每天几次来床边看她，亲自为她输液、擦拭身体、物理降温。
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因为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原本就娇小的身躯在薄毯下更显脆弱，心疼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尤其当他小心解开她手臂上临时包扎的纱布，看到那一大片被库玛丽掐出的、已经变得青紫发黑、并且因为接触产妇体液而有些红肿发炎的伤口时，眼神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她清创、上药，每一次棉球触碰伤口周围红肿的皮肤，即使是在昏睡中，林希音也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这每一声抽气，都像针一样扎在顾云舟心上。
顾云舟握着她的手，指尖传来异常的高温，让他忧心如焚。
他知道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展现了惊人的专业和勇气，但看到她被伤病如此折磨，他宁愿她不要这么坚强。
昏沉中，林希音的思绪混乱不堪。
她时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产房，耳边是库玛丽痛苦的嘶喊，手下是胎儿滑腻的触感，她焦急地喊着“用力！”
时而又像是回到了颠簸的吉普车上，或是嘈杂的救援现场。
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路翊那张带着痞气又欠揍的脸。
“混蛋……路翊……”
她烧得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正俯身为她换额上冷毛巾的顾云舟动作一顿。
“王八蛋……为什么……不回信……”
断断续续的词语，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愤怒。
“偷亲……打死你……”
声音渐渐弱下去，变成无意识的呜咽。
顾云舟沉默地听着，用湿棉签小心地滋润她的嘴唇，眼神复杂难辨。
他当然知道她在骂谁，也知道那些陈年旧事。
听着妻子在病中仍对自己的弟弟如此念念不忘，说心里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但更多的，是对她当年所受伤害的心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他将毛巾重新敷好，轻轻叹了口气，指腹温柔地抚过她滚烫的额头，仿佛想熨平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舒展的愁绪。
“快好起来吧，音音。”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等你好了，想怎么算账，我都陪着你。”
第三天傍晚，林希音的高烧终于有了一丝退却的迹象，
意识从混沌的深海逐渐浮起。
她感到口干舌燥，浑身像是被碾过一样酸痛无力，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帐篷顶模糊的轮廓和一旁摇曳的烛光。
“音音？醒了？”
顾云舟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关切。
她偏过头，看到顾云舟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显然是一直守着她。
见她醒来，他立刻俯身，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感受温度。
“烧退了些。”
他松了口气，转身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药片和水杯，“来，先把退烧药和消炎药吃了，防止伤口感染。”
透明的药片和白色的消炎药躺在顾云舟宽大的掌心，递到她面前。
林希音的目光落在那些药片上，心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里面有一种早期妊娠严禁使用的药物，会对胎儿有致畸效果……
自己作为正在备孕的育龄妇女，还是不吃比较好吧……
药物也是有代谢周期的，吃了总归有风险……
问题是，现在也没办法排除妊娠可能……
姨妈也一直没来……要不要跟云舟说一声？
可是，如果现在说出来，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岂不是让云舟白白担心一场？
他作为医疗队领队，已经够忙够累的了，不能再让他为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分心。
各种想法在她脑子里飞速旋转，她决定随便找个借口蒙混过去。
“云舟……”
她声音虚弱，带着撒娇的意味，轻轻推开他递药的手。
“我嘴里好苦，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吃药肯定要吐出来……能不能等会儿，我先喝点水缓一缓再说？”
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顾云舟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祈求的眼神，心软了一下。
高烧过后食欲不振、口苦确实是常见反应。
他叹了口气，没有勉强，将药片暂时放回桌上，转而将温水递到她唇边：
“好，先不逼你。慢慢喝点水，润润喉咙。”
林希音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确实舒服了不少。
她趁机偷偷观察顾云舟的表情，见他似乎没有起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顾云舟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床头的支架，看到了那张被林希音挂在细绳上的、歪歪扭扭的求姨妈符。
他眉头微挑，伸手将那张纸条取了下来，拿在眼前端详。
“这是什么？”
他有些疑惑地问，语气里带着点探究。
在他一贯的认知里，林希音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医生，怎么会信这种小玩意儿？
林希音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幸好因为发烧本来脸就红，不太明显。
完了完了！被他看到了！好丢人！
她赶紧咽下口水，含糊其辞地搪塞：
“啊……那个……没什么，随便画着玩的，快还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顾云舟见她反应有点奇怪，但看她精神不济的样子，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女孩家的什么秘密玩意儿，便顺从地将纸条还给了她，还顺手帮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语气带着纵容的无奈：
“好，还你。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