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夏凌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发现额头上的毛巾又变温了。他试着动了动身体，高烧带来的酸痛感已经减轻不少。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旁边是夏悠然的护理学课本。夏凌伸手去拿水杯，却碰倒了课本，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滑落。
照片上是他们最后一张全家的合影——父母坐在中间，大哥夏燚站在父亲身边，那时候他才六岁，却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夏悠然扎着羊角辫，紧紧搂着四岁的夏凌；而夏凌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夏渊。
照片的角落已经泛黄，但每个人的笑容依然鲜活。夏凌的指尖轻轻抚过父母的脸，喉咙突然发紧。
“小凌？你醒了？”夏悠然推门进来，看到弟弟手中的照片，脚步顿了一下。
“姐，”夏凌的声音有些哑，“这张照片…你还留着。”
夏悠然坐到床边，接过照片：“嗯，一直夹在书里。”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照片上，“你看，那时候你多爱笑，哪像现在，整天板着张脸。”
夏凌垂下眼睛：“…我哪有。”
“怎么没有，”夏悠然把照片放回书中，“自从爸妈…你就很少笑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窗外的雨声填补了沉默。夏悠然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了，你们班长发消息来，说要给你送作业。”
夏凌抬起头：“陈默？”
“嗯，问我地址来着。”夏悠然把手机递给他，“我说你退烧了，明天应该能去学校，不用麻烦他了。”
夏凌看着手机屏幕，陈默的消息后面还跟着一条：「同学们都很关心夏凌，希望他早日康复。」
“谢谢。”夏凌把手机还给姐姐，“其实…不用特意说的。”
夏悠然揉了揉他的头发：“傻瓜，有人关心还不好？”
夏凌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些，天色却依然阴沉。
——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顾霆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他的目光不时飘向身旁空了一整天的座位，桌面上连道划痕都没有，干净得刺眼。
“霆哥！”王浩兴冲冲地跑过来，书包甩在肩上，“今晚去不去网吧？新游戏上线了！”
顾霆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不去。”
“啊？为什么啊？”王浩夸张地垮下脸，“都约好了！”
“烦。”顾霆甩下一个字，大步走出教室。
走廊上，他遇见了抱着厚厚一叠作业本的陈默。
“顾霆同学，”陈默推了推滑落的眼镜，“你知道夏凌家地址吗？老师让我把今天的作业和笔记带给他。”
顾霆的脚步顿了一下：“…不知道。”
“这样啊，”陈默有些失望，“那我只能明天再——”
“给我吧。”顾霆突然说。
“啊？”陈默瞪大眼睛。
“我说，”顾霆一把抓过陈默手中的文件夹，“我顺路，给他带过去。”
陈默目瞪口呆：“你、你知道地址了？”
“刚知道。”顾霆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陈默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
老城区的路灯在雨中晕开昏黄的光，顾霆撑着伞站在夏凌家楼下，手中的文件夹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变形。
他抬头看向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隐约能看到有人影走动。雨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他的球鞋。
“就放信箱里吧，”他自言自语，“没必要上去。”
可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催促。
“操。”顾霆又骂了一句，终于迈步走向楼道。
狭窄的楼梯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斑驳的水渍。顾霆的脚步在三楼停下，他看着302室的门牌，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说你病了，我来送作业？」太假了，他们根本不是这种关系。「你昨天淋雨的样子太蠢了，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更糟。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手机突然响了。是他父亲的特设铃声。
顾霆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几秒，最终转身离开。文件夹被塞进了楼下的信箱里，干干净净，一滴雨水都没沾上。
走出楼道时，雨势突然变大。顾霆站在雨中，回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里。
——
晚上七点，夏燚终于回到家，身上还带着雨水的寒气。
“大哥！”夏清雪扑上去抱住他，“二哥退烧了！”
夏燚摸了摸妹妹的头，脱掉湿漉漉的外套才走进卧室。夏凌正靠在床头喝粥，脸色比早上好了许多。
“感觉怎么样？”夏燚坐在床边，伸手试了试弟弟额头的温度。
“好多了，”夏凌放下碗，“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夏燚“嗯”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给你买了进口退烧药，效果更好。”
夏凌接过药，注意到大哥的手指上有几道新鲜的伤口：“你的手…”
“修车时不小心划的，”夏燚迅速把手收回去，“没事。”
夏凌还想说什么，夏燚已经站起身：“对了，楼下信箱里有你的东西，好像是作业。”
“作业？”夏凌一愣。
“嗯，装在文件夹里，”夏燚从门边的柜子上拿起那个文件夹递给他，“我顺手拿上来了。”
夏凌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各科笔记和作业安排，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最上面贴了张便利贴：「早日康复。——陈默」
但夏凌盯着那张便利贴看了许久——那根本不是陈默的字迹。陈默写字总是向右倾斜，而这张纸条上的字却端正得过分，最后一笔还带着一丝凌厉的弧度，像极了某个人的风格。
“同学送来的？”夏燚问。
“嗯，”夏凌合上文件夹，“班长。”
他没有告诉大哥，那字迹和顾霆的一模一样。
窗外，雨终于停了。月光穿过云层的缝隙，在窗台上投下一片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