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月华如水，倾泻在清微观的庭院中。小子厚捧着白日里与师父一起制作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截红烛安置在花心。烛火摇曳，透过薄薄的红纸，将莲花的轮廓映照得如梦似幻。
“师父，点亮了！”他欣喜地回头，却见三阳子站在古井边，仰望着天穹中那轮圆满的明月，神情凝重。
“子厚，你过来。”三阳子招手，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子厚端着莲花灯走近。井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那熟悉的点点蓝光今夜似乎格外活跃，如同被月光唤醒的精灵，在幽深的水底翩翩起舞。
“今日月圆，是太阴星君圣诞，更是天地间太阴精华最盛之时。”三阳子低头看着井中异象，缓缓道，“对于修行者而言，是感应气机、淬炼神魂的绝佳时机，但也最易引动体内气机，招惹外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子厚稚嫩的脸上：“你近日随我诵经打坐，虽未正式传你炼气法门，但灵台日渐清明。今夜，你或许会有些特别的感受，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切记守住心神，不必惊慌。”
小子厚似懂非懂，但师父严肃的语气让他不由得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师父。”
三阳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接过那盏莲花灯，将其轻轻放置在井沿之上。烛光与月光、井中蓝光交相辉映，竟在井口上方尺许空间内，形成了一片朦胧而梦幻的光晕。
“你且在此静坐，试着闭上眼睛，感受这月华、井水与烛火。”三阳子指引他在井边的石墩上盘膝坐好，“不必刻意去想，只需感受。”
小子厚依言闭目。起初，耳边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细微呜咽，以及远处周家坳隐约传来的喧闹人声。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嗡鸣声开始在脑海中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同时，他感到周身被一股清凉的气息包裹，仿佛浸入微凉的泉水中，但这清凉却不带丝毫寒意，反而让他心神格外宁静。
他“看”到了——尽管闭着眼——那轮明月似乎离他极近，清辉如练，丝丝缕缕地垂落，融入他的头顶。而身下的古井，则蒸腾起温润的暖意，自尾椎处缓缓上升。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在他小小的身体内交汇，并不冲突，反而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自然而然地融合，化作一股温煦的暖流，缓缓向小腹处汇聚。
那感觉，比腊月里第一次打坐时感受到的暖意更清晰、更充实。
就在这时，一阵极不和谐的诵经声，伴随着敲击木鱼的“笃笃”声，突兀地闯入了他的感知。这声音来自山下，似乎正是村口老槐树的方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与燥意，竟让他小腹处刚刚汇聚的暖流微微一滞，产生了一丝烦恶感。
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凝神，静气。”三阳子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如同清泉流过心田，瞬间抚平了那丝躁动，“外魔扰攘，不过清风拂山岗。你自心如明月，何惧浮云遮蔽？”
小子厚心中一凛，立刻按照师父平日的教导，收敛心神，不再去理会那令人不适的声响，重新将意念专注于体内那股温煦的暖流。暖流渐渐恢复平稳，缓缓沉淀于小腹处，形成一团安稳而充实的气感。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月光下的万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连远处树叶的脉络都依稀可辨。周身舒畅，精神饱满，丝毫没有夜深的困倦。
“师父，我刚才…”他迫不及待地想描述那种奇妙的感受。
三阳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与欣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不必言说，感受在心。你果然天赋异禀，竟能在月圆之夜，借太阴之精与地脉之华，自行凝聚一丝真气雏形，更难得的是，初遇外扰便能守住灵台…好，很好！”
他仰头看向那轮皎洁的明月，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竟似有泪光闪动：“天不亡我太乙玄元…道统有继矣！”
小子厚不太明白“真气雏形”、“道统有继”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懂师父眼中那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心里也像是喝了井中暖水般热乎乎的。
三阳子平复了一下心绪，从井沿上取下那盏莲花灯，烛火依旧明亮：“这盏灯，沾染了今夜月华与地脉灵气，已非凡物。放在你床头，可安神定魄。”
回到东厢房，小子厚将莲花灯小心放在枕边。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师父新缝的书包，也映照着他兴奋的小脸。
“今日之体验，是你修行之路的真正开端，务必谨记于心。”三阳子坐在床边，谆谆告诫，“然而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日后上学读书，亦不可荒废晨昏功课。”
“嗯！我一定记得！”小子厚用力点头，钻进被窝，却毫无睡意，体内那股温煦的暖流仿佛仍在缓缓流动。
三阳子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油灯，只留那盏莲花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他坐在黑暗中，看着徒弟很快带着笑意沉入梦乡，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月光透过窗纸，照亮了他鬓角的白发，也照亮了他眼中深藏的忧虑——为这天地间日益衰竭的炁脉，也为这初显天赋的弟子将要面对的、不可知的未来。
窗外，山下普济寺和尚那令人烦厌的诵经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歇。万籁俱寂，唯有明月高悬，清辉洒满人间，也洒在这座古老道观的飞檐与古井之上，静谧而神秘。
…
道历四千六百八十六年正月十五，月下初凝炁，灵台识外魔。
赞曰：月华淬神魂，井暖生真炁。邪音扰不动，灵台自清明。莲灯安魄神，道种初萌生。前路虽漫漫，已见曙光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