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冲刷着清迈肮脏的街道,也冲刷着那间被暴力闯入过的破败出租屋。
真正的泰国警察穿着湿漉漉的制服,在狭小的空间里勘查,用泰语快速交流着。他们的手电光柱扫过地上碎裂的玻璃,歪倒的椅子,以及蜷缩在墙角、如同惊弓之鸟的江晚和她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
一个会些简单英语的警员蹲下来,试图询问江晚。
“Who were they? Do you know?”(他们是谁?你认识吗?)
江晚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紧紧抱着念念,孩子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像细针一样扎着她的心脏。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警员,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能说什么?说那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派来的人?说她是从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逃出来的?谁会信?又有什么用?
最终,她只是用力摇头,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用破碎的英语重复:“My baby… sick… hospital… please…”(我的孩子……病了……医院……求求你……)
警员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又看了看她怀中那个呼吸急促、小脸发青的婴儿,皱了皱眉。入室行凶未遂是刑事案件,但眼下这个婴儿的状况显然更危急。
他站起身,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很快,一辆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穿透雨幕传来。
江晚被允许抱着孩子,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坐上了前往医院的救护车。她甚至来不及收拾任何东西,只紧紧抓着那个装着护照和银行卡的、已经被雨水浸湿的小包。
—
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野兽,静静停在暴雨中。
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的中心。
顾沉舟摘下了监听耳机,扔在一边。耳机里最后传来的,是江晚撕心裂肺的哭求、婴儿微弱的哭声,以及突然插入的、陌生的警察的呵斥。
计划被打断了。
他派去的人,在即将得手的关键时刻,被一群莫名其妙的泰国警察搅了局。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却比怒吼更让人胆寒。
副驾上的行动负责人,那个之前在出租屋内为首的男人,额角渗出冷汗:“顾总,我们也不清楚。警察来得非常突然,像是早有准备。我们只能暂时撤离,避免冲突。”
早有准备?
顾沉舟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晦暗不明。
是巧合?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或者,是那个女人,早就和当地势力有所勾结?
一想到江晚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他不知道的方式,寻求了别的“庇护”,甚至可能用她那具他从未真正在意过的身体作为交换……一股嗜血的暴戾就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那个孩子,”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怎么样了?”
负责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老板会突然关心这个:“目标……那个女人一直死死抱着,我们没能分开。听她哭喊,似乎是早产,身体很弱。刚才情况混乱,孩子哭得差点背过气,看样子……情况不太好。”
早产……身体很弱……情况不太好……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石子,投入顾沉舟翻涌着怒意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眼前莫名闪过江晚在新婚夜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身影,那么单薄,那么苍白。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在那个时候……
不。
他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
时间对得上,不代表就是他的种。那个女人,为了活命,为了博取同情,什么谎话编不出来?
“查清楚那些警察是怎么回事。”他冷声命令,将心底那丝不该有的动摇强行压下,“还有,医院那边,派人盯着。我要知道她和那个野种的确切情况。”
“是。”
车子在暴雨中悄然驶离,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
清迈当地的一家公立医院。
环境嘈杂,拥挤,充斥着消毒水和各种陌生语言混杂的声音。
念念被送进了儿科急诊室。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用泰语和简单的英语对江晚说,孩子因为早产体弱,加上受到严重惊吓和可能轻微的窒息,引发了急性肺炎和心脏功能不稳,需要立刻住院治疗,情况危急。
江晚听不懂太多复杂的医学术语,但“肺炎”、“心脏”、“危急”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她瘫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看着医护人员围着念念的小小身体忙碌,插上氧气管,挂上点滴……她浑身冰冷,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警察在简单录了口供后离开了,毕竟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身体伤害,而入室者的身份成谜,案件暂时悬置。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儿子生死未卜的境地,和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来自顾沉舟的追捕。
医药费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颤抖着拿出那张几乎被雨水泡烂的银行卡,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但在高昂的医疗费用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该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念念因为没钱治疗而……
不!绝不!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用那个廉价的预付费手机,拨通了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的号码——家里,她的母亲。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母亲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警惕。
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江晚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妈……是我……晚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母亲难以置信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晚晚?!是你吗晚晚?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妈妈担心死你了!”
“妈……”江晚泣不成声,“我需要钱……很多钱……念念,你的外孙……他病了,很重……在医院……需要钱救命……”
她语无伦次,但母亲瞬间就明白了。
“外孙?你……你生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孩子爸爸呢?”母亲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心疼。
“妈,别问了……求求你,先帮我……救救孩子……”江晚无力地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绝望地哀求。
“好,好,你别急,妈妈想办法,妈妈这就给你打钱!”母亲连声答应,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你把账号给我,不,你用那个海外账户,安全些……晚晚,你告诉妈妈,你在哪里?妈妈去看你……”
“不!别来!”江晚猛地惊醒,“妈,你别管我在哪里,也别告诉任何人你联系过我!尤其是……尤其是顾家!把钱打给我就好,求你了……”
她不敢让母亲卷入这场风暴。顾沉舟的手段,她太清楚了。
挂断电话,江晚虚脱般地靠在墙上。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她挂断电话的同时,顾沉舟那边就收到了信息。
“顾总,监测到目标母亲账户有一笔大额资金汇出,流向一个泰国的匿名账户。同时,我们拦截到一段模糊的通话信号,内容提及‘孩子’、‘生病’、‘医院’、‘救命’等关键词。”
顾沉舟看着助理递上来的报告,眼神冰冷。
果然……向家里求救了。
那个野种,看来病得不轻。
他眼前再次闪过手下汇报时说的“情况不太好”,以及江晚在耳机里那绝望的哭求。
心底那道细微的裂隙,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扩大了一分。
他沉默良久,才对助理挥了挥手:“知道了。医院那边,加派人手,我要知道那个孩子的……确切诊断结果。”
他倒要看看,那个让那个女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真是假,很快就能见分晓。
暴雨依旧在下,冲刷着这个城市的罪恶与悲伤。
医院里,江晚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躺在保温箱里、浑身插满管子的小小身体,心如刀割。
而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场关于她和她孩子命运的审判,正在无声地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