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当救世主的面纱下隐藏着操盘手的冷酷,所谓的真相便成了最精致的囚笼。
墨渊——或者说,在众人面前,他是德高望重的“慈云道长”——手法娴熟地打出几道繁复的印诀。那张紫气氤氲的符箓轻飘飘地落在血魈的额顶,原本剧烈挣扎、嘶吼不休的怪物,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瞬间僵直不动,连周身缭绕的黑色煞气都收敛了大半,只剩下喉咙深处偶尔溢出的、饱含怨毒的低沉嗬嗬声。
他拂尘一摆,那淡蓝色的“缚灵索”光芒内敛,却依旧牢牢束缚着血魈。墨渊看也未看瘫软在地的张员外和昏厥的众人,只是对勉强站立的钱管家淡淡道:“此间邪祟已暂时压制,但煞气侵染府邸,需静置七日,不可住人。贫道需将此獠带回净室,以秘法化炼,期间切勿打扰。”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钱管家哪敢有半分异议,连连作揖,感激涕零:“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全凭道长吩咐!全凭道长吩咐!”
墨渊微微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靠在桌边、脸色苍白、虎口仍在渗血的林守溪,那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单手虚引,那被符箓镇压、灵索束缚的血魈便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悬浮离地尺余,随着他转身,一同飘出了破碎的花厅门口,消失在弥漫着残余煞气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林守溪都低垂着眼睑,尽可能收敛自身气息,模仿着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普通少年模样。直到墨渊的身影彻底消失,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逐渐散去,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片狼藉的门口,眼神复杂难明。
救星?不,那是将张府,将张家小姐,甚至可能将他也视为棋子的幕后黑手。但他无力揭穿,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实力的差距如同天堑,此刻的任何试探,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林、林小哥……”钱管家颤巍巍地走过来,看着林守溪流血的手,脸上挤出几分感激和后怕,“这次多亏了你挺身而出,拖延了时间,等到了慈云道长……你这手……”
“一点乡下土法子,不值一提。”林守溪打断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刻意营造的疲惫,“侥幸没死罢了。道长既然接手,这里就没我什么事了。”
他不想再多做停留。墨渊虽然离开,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让他如芒在背。他需要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虎口的伤口,谢绝了钱管家安排的马车和酬谢——只收下了那截用过一次、沾染了他鲜血的桃木枝和剩余的朱砂黄纸,这是他目前仅有的“武器”。然后,他独自一人,踏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离开了死寂一片的张府。
回到福寿斋后院,天边已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他没有惊动林老棺,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耳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和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左臂和虎口,传来阵阵刺疼。
但与身体的疲惫相比,内心的波澜更加汹涌。
墨渊的强大、冷漠、以及那将他视为“有趣变数”的态度,都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张家小姐化为血魈的惨状,以及其背后隐藏的悲剧,让他心生恻隐与愤怒。而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天赋……混沌道体……”他喃喃自语,回想起墨渊和精神传音时提及的词语。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掏出怀中那本《茅山基础符箓总纲》,就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光,再次翻阅起来。这一次,他的心态已然不同。不再是为了“防身”而漫不经心地浏览,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渴求,一种想要变强、想要掌控自身命运的决心。
书中的文字和图案,似乎也变得鲜活起来。他不再仅仅记忆“破煞符”的绘制,开始尝试理解其中蕴含的“道理”:朱砂为何能承载阳气?桃木为何能克制阴邪?手印和咒语,又是如何引动和约束体内的“炁”与外界能量产生共鸣?
他尝试着再次引导体内那丝“先天之炁”,这一次,不再是慌乱中的强行压榨,而是更加耐心、更有意识地按照书中的法门进行周天运转。过程依旧艰涩,炁流微弱而难以掌控,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那丝炁流似乎就壮大、温顺了那么一丝丝。
同时,他也开始留意书中提及的一些基础法术和技巧,例如如何更有效地收敛自身气息,如何利用简单的材料布置预警的小机关,以及——“五行遁术” 中最粗浅的 “木遁” 与 “土遁” 的入门法诀。这些或许无法用于正面战斗,但在侦查、潜行和保命时,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他知道,墨渊的“实验室”或者说居所,必然隐藏着更多的秘密。想要了解真相,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他必须主动去探查。而这,需要力量和技巧。
接下来的两天,林守溪如同着了魔一般。白天,他依旧帮着林老棺打理铺子,干着劈柴、刨木、上漆的杂活,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木讷和平静,仿佛那晚张府的惊魂从未发生过。但到了夜晚,他便将自己锁在耳房中,废寝忘食地研读那本《茅山基础符箓总纲》,练习引导“先天之炁”,用手指在沙盘上反复练习符箓绘制,甚至尝试感应和沟通周围环境中的“木”与“土”之气。
进步是缓慢而艰难的,多次失败和心神耗竭带来的眩晕感时常折磨着他。但他没有放弃。张家小姐那扭曲的面容,墨渊那冰冷的眼神,都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第三天夜里,月上中天。
林守溪感觉自己对“木遁”的入门法诀有了一丝微弱的感应。他决定不再等待。他换上一身深色的粗布衣服,将桃木枝用布包好绑在身后,怀里揣着朱砂和黄纸,以及几枚磨尖的棺材钉——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金属锐器”的东西,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书中提及的“金钱剑”。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书中记载的法门,意念集中,尝试引动周围草木中蕴含的微弱木灵之气,同时调动自身那丝微薄的“炁”。
“木曰曲直,借形隐迹,遁!”
法诀念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微微一轻,与旁边院墙根一丛茂盛的夜来香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他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轻了很多,身影在月光下也显得有些模糊不定。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粗浅的、几乎只能算是“降低存在感”和“脚步轻盈”的伪遁术,但对他而言,已是巨大的突破!
他不再犹豫,凭借着记忆中墨渊离开的方向(镇外北面的小孤山方向),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墨渊身上那股特殊的檀香混合着某种冷冽草药的气息(这是他灵觉提升后隐约捕捉到的),悄无声息地潜出了槐荫镇,融入镇外荒寂的夜色之中。
小孤山离镇不远,山势平缓,但林木茂密,夜间罕有人至。林守溪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林间,极力收敛气息,运用着那粗浅的“木遁”技巧,尽可能不惊动任何鸟兽。
越往山里走,空气中那股特殊的檀香草药气似乎越发清晰。终于,在绕过一片乱石坡后,他看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看似寻常的道观。青瓦白墙,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冷孤寂。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清修观”三个字。
这里,就是“慈云道长”的居所?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
但林守溪的灵觉却告诉他,这片区域的气场极其古怪。表面的平和之下,隐藏着一种深沉的、扭曲的、如同漩涡般的能量波动,源头就在这道观之内!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道观侧面,找了一处墙体略有破损、爬满藤蔓的地方。他再次施展粗浅的“土遁”法门,意念沟通脚下大地之气,使得自己的气息与泥土、岩石暂时同化,然后如同壁虎般,借助藤蔓的遮掩,极其缓慢而艰难地翻过了并不高的院墙,落入观内。
观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前殿供奉着三清祖师,香火早已熄灭。一切都符合一个清修之地的景象。
然而,林守溪的目标并非前殿。他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扭曲能量波动的指引,如同暗夜中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道观的后院。
后院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这里与前面的清幽截然不同!院中寸草不生,地面铺设着一种暗黑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画着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符文,这些符文在月光下隐隐流动着暗红色的微光,如同活物!院子的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约一丈的幽深地穴,浓烈如实质的阴煞之气正从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却被地面上那些符文构成的阵法束缚、引导,汇聚向地穴旁的一座……低矮的石屋!
那石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金属打造的黑色大门。门上同样刻满了符文,中心位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不断闪烁着幽光的黑色晶石。那扭曲的能量波动和墨渊的气息,正是从这石屋之内传出!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清修之地!这是一处利用地脉煞气、经营已久的邪术实验室!
林守溪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借助阴影的掩护,缓缓靠近那石屋。他不敢靠得太近,那门上的黑色晶石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他绕到石屋的侧面,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集中全部心神,向内探听。
起初,只能听到一种低沉的、如同某种大型器械运转的“嗡鸣”声。但渐渐地,他分辨出了墨渊那清朗,此刻却带着一种狂热和冰冷质感的声音,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样本‘血魈一号’,融合地阴煞脉与‘情孽血怨’,活性稳定,煞气转化率提升三成……‘缚灵索’符文压制效果良好,但自主意识残留过高,需进一步净化……”
“……‘混沌’观测变量引入……实验体对‘变数’(疑似指林守溪)残留血液产生微弱共鸣反应……有趣,果然与推算相符,此子之血,或能中和煞气中的狂暴因子……”
林守溪听得心头冰寒!自己果然成了他实验的一部分!甚至连自己的血都被利用了!
就在这时,石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更加凄厉、但明显带着不同特征的嘶吼!这嘶吼声不像血魈那般充满纯粹的怨毒,反而夹杂着一种痛苦、迷茫,甚至……一丝孩童般的尖锐!
紧接着,是墨渊略带不满的声音:“……‘阴童傀儡’七号,魂体融合依旧不稳定,怨念纯度不足……看来需要更强烈的‘绝望’作为催化剂……”
阴童傀儡?!林守溪猛然想起之前镇上失踪的几个孩童的传闻!难道……
他心中巨震,气息不由得微微一乱!
就在这刹那间——
“嗡!”
石屋门上那块黑色晶石猛地幽光大盛!
一股冰冷、强悍、充满敌意的精神扫描,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扫过整个后院!
被发现了!
林守溪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体内那丝“先天之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粗浅的“木遁”与“土遁”法门被同时催发到极致,身形如同受惊的狸猫,向着来时的那处院墙拼命窜去!
“哼,不知死活的小老鼠,竟敢窥探此地!”
墨渊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直追林守溪的后心!
